正午時分。
地廣人稠的孟嶽城中,鄰里間如炸開了鍋一般喧鬧鬨動。街頭巷角、店鋪樓臺,處處有人竊竊私語、奔走相告,交頭接耳地談著今早發生的新鮮事……他們那驚訝且興奮的神色,若是在外鄉人看來,怕不是會以為今早是有哪個富貴人家裡的大閨女出嫁,家主一高興,人手塞了一紅包呢。
不過,今早真正發生的新鮮事,恐怕在旁人眼裡,算不得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但若是放在孟嶽人的眼中,可就不得了的。
今早所發生的大事,就一件。
殷家少爺,在踢館。
當然,若僅僅只是踢館,雖是挺有意思,但還不足以讓這些常年生活在奇門城中的黎民百姓感到興奮驚奇。
那殷家少爺今早的踢館,可是一踢,就連著踢了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的奇門家。
而且,還是場場獲勝,給一路贏下來了。
這可就不得了了!
寬敞平整的孟嶽大道旁,一名裹著厚麻布裙的胖女人倚著掛著‘食’字招牌的門柱,眺望著街上那些腰佩刀劍、行色匆匆的來往人群,輕輕道了句:“真是奇了。”
說罷,便轉身掀開門簾,扭 臀走回了自家店鋪之中。
胖女人姓孫,鄰里人稱‘孫大娘’。
孫大娘生在南江以南,是小戶人家的閨女。而她本來也應該是與其他小家碧玉一般,一輩子都活在魚米水鄉的江南,嫁個好人家後,做那日日相夫教子、照料柴米油鹽的賢惠婦人——只是,造化弄人。
孫大娘的夫君是鄉里頗有名氣的窮秀才,人是長得不賴,也寫得一手好字,只可惜一直都考不上功名,沒法去那雍陽城中撈個官做做,只得在鄉里做個私塾先生,教那些沒錢買鞋穿的孩童一些簡單的文化,掙來的很多時候也不是銅板銀兩,而是一籃玉米一袋乾肉之類。不過,孫大娘不覺得啥,嫁給這窮秀才,本就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家裡的老父母,都覺著跟著這考不上功名的窮秀才是要吃苦的,因而苦口婆心地百般相勸了好久,卻終是沒有勸動她的心思。
婚後的頭兩年,小夫妻倆日子過得挺是滋潤。雖說沒見過多少真金白銀,但鄉里鄰人間都挺尊敬那會念書的窮秀才,覺著他雖做不了大官,但教鄉里孩童們向來盡心盡力,也頗為一樁美談,便也在生活中很是照顧這小兩口——可以說,雖說那是孫大娘家的櫃子裡沒多少銅板,但肯定是少不了吃食的。後來,窮秀才的好名聲還落到了縣太爺的耳裡,喜好與文人墨客談天說地的縣太爺更是一拍案桌,擺出陣勢,說要將窮秀才給聘請為衙門師爺了。
只是,沒等小兩口窩在被窩裡傻笑,婚後第二年的冬天,出事了。
也不知是因為教書的寒舍陳舊簡陋,通風太好的緣故;亦或是他總是半夜讀書,似是對沒能考上功名心懷悔意的緣故,那年冬天,窮秀才病倒了。
孫大娘趕緊請來了鄉里的土郎中,土郎中說是普通的傷寒,抓幾味草藥,保暖上幾日,多喝些熱水熱茶就好——可怎料,當孫大娘按照郎中的囑託照料了窮秀才一個月後,窮秀才非但沒好,反而開始日夜咳嗽,甚至還咳出了血絲來。
心急火燎的孫大娘連忙託進城趕集的數人載著她倆去了離鄉有好幾十裡遠的城市裡,找了那些穿白布道袍的大夫,花銀兩看了病。誰曾想,那為窮秀才把脈的大夫扒著扒著,花白的眉毛都皺到了一起去。待孫大娘緊張詢問,大夫搖了搖頭,說是有毒已侵入肺腑,恐是救不回了。
孫大娘昏了過去。
待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被熟人帶回了鄉里。鄉里鄰人皆圍坐在她的家中,就連那縣太爺都差遣了自己的僕從前來。眾人所說,都無非是一個意思:生老病死,節哀順變。孫大娘紅著眼眶,沒有反駁。
在眾人都離去之時,她靜靜地握著夫君那冰寒的手掌,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臉頰,無聲啜泣。那窮秀才微微睜眼,衝她淡淡一笑,說讓她別哭,說自己這輩子沒能有什麼大出息,考不得功名,沒能讓她過上更舒適的生活,說現在自己還要先走走一步,連陪她都不能陪了。
孫大娘緊緊地抱著他,把自己的腦袋埋在他乾瘦的胸膛上,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