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遁於無形,只剩草木瑟瑟。
錦龍客棧門口,兩盞燈籠搖得厲害,乾癟的兩重倒影,與門前幾簇濃墨重彩的花影,撞了個支離破碎。
附近一條小巷子裡,兩道孤瘦的身影縫合在了一起。
“小采薇!你要來怎麼也不提前和我打聲招呼?我也好提前準備準備……”
面對突然來客棧找她的小采薇,阿祥又驚又喜,不過,此時卻因自己這身小二裝束羞得抬不起頭來。
雖有街道的光亮射過來,但這條狹窄的巷子卻不怎麼亮,小采薇梳著兩個丫鬟髮髻,暗影重重下,一張白皙的面容映得慘白。
他低下頭看她,只見她眉心皺得緊緊的,他忍不住起手去觸碰,不自覺地想為她掩去愁容,可她一雙手卻忽然從他一隻手心抽出……
小采薇後退了半步,“這次我不是來找你說情的……”
“怎,怎麼了?”阿祥猜測,莫不是她真地嫌棄今天這身不討喜的裝束?
她急促的目光一抬,對上他的眼睛,鄭重道:“今天我看見她了!”
“她?”阿祥不解地問:“她是誰?”
小采薇的情緒突然有些失控,“就在間關鶯語的歌樓上!間關鶯語的當紅歌女原來就是她!是你客棧裡住的白姑娘!”
“什麼?”阿祥頓時有些聽不懂了,他急忙抱住她,安慰道:“小采薇,你先別急,你慢慢說,什麼她呀,白姑娘怎麼了?”
“二少爺的死。”她眸光瞬間猶如凍住了一般,格外冰冷,小采薇異常平靜地說:“還記得二少爺死後的第二個晚上吧?那天晚上,我來找你,跟你說的那件事……”
“那天晚上你來找我,跟我解釋,那天下午約好了去遊湖,結果你沒來,是因為……”阿祥想了想,神色一怔,驀然回憶起:“是因為,在你赴約之前,你先去了香粉鋪子,為了幫賈小姐拿最新到的一批貨。前腳進了香粉鋪子,後腳外面就下起了暴雨。你本在鋪子中躲雨,後來撞見了你家二少爺……”
阿祥凝重的目光驟然一抬,看向小采薇,問:“你是說!在你家二少爺出事後,在大雨中看見你的那個人,是間關鶯語的白驚枝?錦龍客棧的白姑娘?”
小采薇倉皇地點著頭,滿臉皆是焦急之色。
怎麼會是白姑娘呢?
雖然當小采薇那天晚上將這件事告訴他後,他也曾一度懷疑,在案發之後,小采薇撞見的那個女子,便是白姑娘。
可白姑娘每每回憶起那日的事時,一直說的是,當時她是被人打暈了,然後摔在了路邊!摔得不省人事,雨快停的時候,被一花郎所救。
按理說,在雨中看見小采薇的那個人,不該是她的啊!
阿祥攥著一個手心,細細思忖著。
見他不說話,小采薇在一旁急得快要哭出來,“這可怎麼辦呀,今日在歌樓上,我不小心和她對了眼,還和她說了話,當時她一直盯著我看,她好像沒認出我,但我感覺她好像想起了什麼……”
“當時她話回得很慢,走了神,眼神全在我身上。”她一邊回憶起,只覺得細思極恐,“對!她一定是想起了什麼!你說,她會不會去府衙告發我呀!若被她告發了,燕大人一定會去賈府抓我的!賈老爺和刁氏知道了這件事,他們定然會將我碎屍萬段的!我——”
“小采薇你別急!”阿祥認真地看著她,為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平靜地問她:“你確定白姑娘在歌樓上認出了你嗎?她要真認出了你,歌樓之後,為何沒有留住你呢?白姑娘回到客棧,一直在和我們討論賈玉環的容貌以及新姑爺的事,她要真認出了你,為何會對那日雨中之事,隻字不提呢?小采薇,你再認真想想?”
被阿祥問得緊,小采薇慢慢冷靜下來,伸手撫了撫一側的臉頰,“不對,今日我去歌樓之時,同所有婢子一樣,事先畫了麻臉,白姑娘她應該……”
“所以白姑娘壓根就沒認出你!”阿祥忽然斬釘截鐵地說。
小采薇不確定地看了他一眼,只覺得內心惶惶不安。
阿祥又道:“小采薇你聽我說,我敢肯定,現在白姑娘還未想起那日的事。即便想起又如何?那日下的是暴雨,天陰沉沉的,頭髮裝束都溼漉漉的,你們離得還遠,她不一定看清了你的臉,所以你不必擔心,就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就好。”
“我怎麼可能不擔心。”小采薇咬著唇瓣搖了搖頭,“你自己都說了,她不一定看清了我的臉,誰知她是否看清呢?一日之後,新姑爺臨府,小姐要請她到賈府獻曲,到那時,我無法易容,即便在人少的地方我設法與她避開,但難保不在人多的地方與她照面。她若是認出了我,後果不堪設想!”
接著,她又哭訴:“八歲起,我便開始在賈府為婢,在小姐身邊伺候了十二年,日盼夜盼,小姐的婚事終於有了著落。本想著,小姐嫁出去了,我便有機會出府,再與你廝守。若在這個時候出了事,我們曾經幻想的,恐怕都要因為我,而變得支離破碎!”
刀一樣的字眼,直逼他的心臟,阿祥驀然抬起眼,深沉地看著她,與她十指相扣間,信誓旦旦道:“小采薇!你放心,若事情真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我阿祥陪你一起上公堂!即便要上那斷頭臺,我阿祥必定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