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直奔城東施粥鋪,左看右瞧,竟發現沒有歇息的地方,只好找個土堆,也不嫌髒,直接坐了上去。
施粥鋪長達數丈,遍立著一百多座灶臺。粥鋪周圍都是災民們搭得粗糙的窩棚,顯然是在此等發粥用的。
“比我在紅桑鎮時好多了,最起碼肯發粥了。”李來亨皺著眉頭,不禁心中感慨。
他又四下掃了幾眼,數了數窩棚的數量,眉頭皺得更緊了:“光是城東門災民的數量至少三千多,這一百多個粥鋪能夠用麼?”
在他身邊,一個身材中等的漢子手裡拿著四個碗,帶著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木然地坐在地上。
“老哥,這啥時候發粥啊?”李來亨隨口問道。
那漢子警惕地打量著李來亨好半天,小心翼翼地反問道:“你是外地的?現在外地還有跑到我們紅桑鎮躲災的?”
“可不是。”李來亨半真半假地說。“在豐鎬那兒吃了癟,讓官軍攆了回來,只好回到這兒。”
那漢子聽到此言,這才不再警惕,眼神再次變得木然,沒了神采:“沒個準,有時一天兩次,有時一天一次也沒有。”
說到這裡,他看看四周,確認無人才小聲說道:“這還是你們外地人都跑差不多了,燕王才發了善心,做了施粥鋪,就這樣每天還餓死好多人呢。”
“這位大哥,你手裡沒存糧麼?”李來亨也看了看四周,確認無人看著他們,關心地問道。
那漢子長嘆一口氣,瞬間好像老了十幾歲:“怎麼存糧?以前好地一畝打一百八十斤糧食,壞地也能打一百斤,這就可以算豐產了。可是官租收五十斤,私租收四十斤,我們自己能攢下多少?”
“那時候就有好多人交不起租,逃了難。現在大旱,一畝地收六十斤就不錯了,可是租子還是那麼多。存糧?笑話。”
漢子愁眉苦臉,李來亨臉色也不好看,他看著那擺設大於用處的施粥鋪,眼裡有一股火在燒著。
“這小哥,我勸你,你也別在這了,容易出事。”那漢子擔憂地說。
李來亨想到收屍人對自己的態度,看著漢子現在的樣子,不禁疑惑:“咋了,老哥,看我是外地的,連口飯也不給吃。”
“你別多想,我不是這個意思。”漢子壓低了嗓音,靜悄悄地說道。“你不知道,燕王下令,嚴查外地人,尤其是河西來的。他還僱了一幫外地人,專門查這件事。”
“為啥?河西人招他惹他了?”李來亨有些生氣。
那漢子惋惜地說道:“說來話長,以前有個大好人,牛金星牛公子,替我們說話,查出了燕王和他的狗腿子乾的事,就被盯上了。”
“他是河西人?”李來亨明知故問道。
“可不是麼。”那漢子長嘆一聲。“我是沒有牛公子的膽氣,但也不會害他。你要是認識他,就告訴他,從豐鎬來了個高手,要他小心。”
李來亨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回話。他在紅桑鎮時雖知道牛金星的大名,但從未見過。而袁宗第和他們分開,大概是知道牛金星下落的,卻也見不到了。
他靜下心來,只等著中午到來,再去和石元吉匯合。
石元吉看了看頭上的牌匾,寫著滙豐糧行四個字,牌匾下門可羅雀,夥計都在裡面打著盹。
他走進糧行,剛要詢問,就被一名彪悍的漢子攔了下來。
“哪來的,有勘和嗎?”
“勘和?”石元吉一頭霧水,只好陪笑道。“這位老哥,我是買糧的。”
彪形大漢不屑地說:“廢話,來著不買糧難道是來逛窯子的嗎?沒勘合就別買,這是上面的規矩。”
“可我也沒勘合,您行行好,我這有銀子。”石元吉拿出一枚一兩的銀錠,悄悄地塞到了漢子手裡。
那漢子環顧四周,收好銀子,臉色終於好看了些:“不是不賣給你,俺們老闆說了,要麼拿勘和,要麼去城中的匯通錢莊去換他們的銅錢,其他一概不行。”
石元吉心中瞭然,拱手稱謝,正欲走出糧行,卻被漢子叫住。
“先和你說明白,你去錢莊換銅錢,人家收五分之一的火耗,這事和我無關。”那漢子眉頭一挑,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五分之一?”石元吉真的有些生氣了。“就是說,我去那換一兩銀子,只能拿到八百個大子,還只能用來買糧?”
“我說了,這事和我無關,別怪到我頭上。”彪形大漢擺了擺手,無奈地說。“我看你禮數周到才和你說這些,別人還沒這個福分呢。”
他們夠狂的,還能私自鑄幣?去拿勘和恐怕還要交一筆錢,真夠黑的,石元吉腹誹道。
他心裡憋著氣,轉頭走出糧行。看看空曠的街道,明白逛下去也毫無收穫,只好信步去和李來亨匯合。
走不多久,一名乞丐樣子的男子便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後。石元吉豈能毫無察覺?但他微微一笑,裝作無事發生,繼續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