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輕輕呵了一聲:“起初剛查到的時候他瞞著所有人,後來大概是實在瞞不住了,只能告訴了同事,同事讓他去治,他說不用費那錢,後來有錢了再去大醫院看,已經被醫生判了死刑。這麼好的一個人就讓他就這麼去了,你說我義氣用事也好,天真傻帽都好。但是我真的被他感動了,於是我給他打電話,我勸他別放棄,因為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是學校的,是孩子們的,如果他走了,那些孩子怎麼辦,可你知道他怎麼回答我嗎?”
蘇慧有些震驚雲錦跟陳達竟然沒有見過面,“嗯。”
“他說不看了,不治了,因為實在太疼了,整晚整晚的疼,累得不行,只想回家看看。”
雲錦無言回答,但他知道骨癌病人的痛苦,疼感很強烈,如果再進行化療的話,真的可以用生不如死來形容。
他捏著煙的手微微發顫,“我自從聽說他的故事之後,覺得校長很偉大,為了孩子犧牲了自己的人生,以至於到他生病被判了晚期,我還一味希望他能好起來,至少總要延續生命,這樣學校才能繼續支撐下去,可我忘了校長也是人,他抵抗不了疾病,抵抗不了衰老,也抵抗不了人性裡的脆弱和恐懼。他已經奉獻了自己的一生,而我卻還自私地希望他永遠不老不死,不得休息,真是過分……”
蘇慧一直都知道雲錦是個很感性的人,自然理解他此時的心情,當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樣子,夜色中被風吹得煞白的臉,還有脆弱的,無助,又有些不甘的那雙眼睛,不免有些心疼了。
“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每個人都要經歷這一程,你不必太難過,而且像陳校長這種病,治療的過程確實會很痛苦,或許死亡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話聽上去殘忍,卻是實情。
雲錦心裡像憋了一口氣,用勁把最後一點菸抽完,掐在陽臺圍欄上,“醫生說他如果不化療的話最多活到今年春天。”
現在快三月份了,離春天也就個把月的時間,人生匆忙,雲錦抬頭看著陰沉沉的天際,他覺得自己即將又要送走一個人。
最近好像一直不斷在分開,不斷在告別,“你覺得這世上真的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麼?”
蘇慧眉頭收緊:“怎麼突然這麼問?”
雲錦吐了口氣說道,“只是有時候會對人生感到失望。”
蘇慧深吸了口氣,“失望像校長這麼好的人還會得這種病?”
雲錦忍不住苦笑:“對,會這麼想,雖然知道這種想法很幼稚,可是總覺得不公平。”
蘇慧,“哪裡不公平?”
雲錦,“你看,校長才50,在青山鎮那種地方呆了二十年,為那裡的孩子幾乎付出了半輩子,可最終還要惡疾纏身,但是某些人呢,比如梁寬那種,草芥人命,為所欲為,可現在卻能坐擁萬貫家財,逍遙法外。”
梁寬這個人在雲錦心裡是個很矛盾的人,怎麼說呢?雖然對他做慈善很讚賞,有一度差點為他所感動。
雲錦不是個喜歡揪著過去不放的人,梁寬沒讀過什麼書,從底層一點點的爬到現在的位子,做錯事也在所難免。
如果他能意識到自己的錯,又或者說他做這些所謂的慈善沒有帶著別的目的的話,雲錦依然對他是佩服的,但就他現在掌握的情況來看,他做這些慈善不單純。
雖然暫時沒有發現他犯法的直接證據,但憑他當記者這些年來明銳的嗅覺,他覺得梁寬做這些慈善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這真是赤裸裸的對比啊,蘇慧不得不承認,“沒你這麼算賬的,陳校長得病我尚且不好說,但梁寬還沒到最後,誰也不知道他的結局,或許不是沒有報應,只是報應未到而已。”
雲錦聽完不覺笑出聲:“你不必安慰我,小張那件事後,我就知道這世上大概真的沒有報應一說,她明明是被她那混蛋表哥給騙了,最後那個混蛋卻得到了妻子的原諒,而小張卻被人唾棄。更何況像梁寬這種人到處都有,就像魔鬼一樣隱匿在黑暗中,操控,盤踞,強大而又不可戰勝。”
“也不是不可戰勝,他弟弟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都說梁寬手眼通天,他的弟弟不還是伏法了嗎?所以,你也不用如此悲觀。”
“對,他們身上總有破綻,可是那些破綻已經不足以打敗他們,因為日積月累的財富和勢力已經讓他們幾乎沒有敵人了,而恨他們的人,被他們傷害的人,就像我一樣,懦弱渺小,除了揹負著身上這些爛瘡苟延殘喘之外,連揭露和反抗的勇氣都沒有。”
“你說的這些我承認有,但是,你也要明白這社會總體來說還是好的,就像我們周總,當年她的遭遇是何其的慘,幾乎沒有人認為她能翻身。因為對手實在是太強悍了,但是她卻一步步的走到現在,我不否認她有運氣的成分,但你的承認她有很好的心裡素質跟自我調控的能力,以及堅忍不拔的信念。”
如果沒有這些,她的確是堅持不到現在,這也是雲錦佩服周以沫的地方,“畢竟,像她這樣的人很少。有的時候明白道理是一回事,但是做不做的到又是一回事。性格使然,我擺脫不了,大概這輩子都無法走出去。”
生而為人啊,真是難啊!雲錦狠狠又喘了一口氣,夜風把他撥出來的白霧吹散。
“我會慢慢的調整的,不過,能認識陳達校長,我覺得我很幸運。”他給陳達打電話的時候,陳達說,他很高興能在最後的時候認識像雲錦這樣的年輕人。
他又何嘗不是這樣呢?就在他快要堅持不住,要放棄自己理想的時候,他認識了陳達,一個幾十年如一日的為了理想而默默耕耘的人。
該有多強大的內心,才能堅持到現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