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安城中萬戶寂靜,只聽得高牆之外傳來的一道道打更聲響,驚動著如墨般深沉的夜晚。
長夜難明,東宮各處靜燃了無數盞亮光,在這一片凝固的黑暗之中,晚風吹動著廊下的宮燈,樹影綽綽,莫名映現出一股淡淡的蕭瑟之感。
東宮已然恢復了往日的肅靜,不是好像沒有發生過葉如瑩失去孩子,而就像是她從未有懷過孩子一般,只空氣中仍舊瀰漫著一絲血腥味,不算濃郁,卻總是揮散不去。
方醒甩了甩手指上的水漬,臨走時葉如煙想要為她找件乾淨的衣裙,被方醒婉拒了,東宮的後殿太大,方醒繞了好一陣也沒能走出去,正想找個宮女帶路,卻瞧見了不遠處坐在地上的太子,方醒低聲嘆息,做勢便轉身離開了。
“你還會有孩子的。”
“是..”
方醒的聲音遽然響起,隨即便挨著太子席地而坐。一句節哀太過蒼白,方醒思索了半天也只想到這樣一句安慰的話語,應該比之太子妃講的話好聽百倍不止..
“本宮同於大人給這孩子取了好些名字,是用不上了。”
“你還年輕..”
方醒的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細聞太子低沉而平緩的嗓音,她從未與太子有過這般距離的靠近,所以能夠清楚的看到,太子那往日裡高傲的神色被一片溫情取代,再是悲痛..
世事無常,曾經都滿是囂張飛揚的二人,但凡碰面,氣壓低的方圓十里內都無人敢於靠近..故方醒還是比較適應那個喜歡擺著臭臉的太子,總是一副方醒欠他百八兩銀子不還的模樣。
“記得小的時候,本宮很羨慕墨王,因為父皇總是會直呼他的名字,每每看著墨王,也不是君對臣,而是父與子。你永遠也再見不到那時父皇臉上滿意的笑容,就好像墨王便是他這輩子最最驕傲的一樣存在。”
“你當也是。”
耳畔響過一道苦悶的笑聲,方醒不忍去看,只是和太子一般,望著不遠處的一大片蘭花,眸中滿是沉靜且悲慼,那些蘭花因著今日的事情被宮人們踩得零落不堪..記得它們還是太子專程為了葉如瑩移栽過來的,如今花開了..
“所以本宮記事後便矢誓,一定要對身邊的女子個個都好,不讓她們感到歲月難熬,也要對子女同等關愛..唉,本宮做的也是很失敗..”
“今後可以彌補。”
太子低低的垂下了頭,心中滿是憤懣,語氣裡更是積攢了太多無力的感傷,方醒從不知,太子竟有如此柔軟的一面,在這巍峨的百尺紅牆內,他的無限風光背後,又是多少方醒從不知的辛酸。
葉如瑩嫁到東宮的這些日子,若說太子與她之間存在什麼深刻的感情,自然是沒有,但太子曾真心期待過他們的這個孩子,亦曾真心想要給葉如瑩一份安定。
“是本宮,本宮不曾讓瑩側妃快慰,她一直為了孩子惶惶不安,本宮竟不得知..”
太子到底無法釋然,緩慢且顫抖的自責著,聲音幽若不聞,方醒並不說話,只是垂下頭看著衣襬上烏黑的血跡..常言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不管是太子,還是葉如瑩,甚至葉如煙,他們都曾深深的傷害過方醒..
方醒沒有悲天憫人的心腸,可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現如今的境地,心下卻也並不覺得舒坦,當真是矛盾的很。
“方醒,你不喜歡清歡的,對吧。”
“什麼?”
兩個人默然無語的怔怔發了許久的呆,太子平日裡自恃身份,莫說交心,就是此等交談都從未有過,或許是今晚的月色太美,太子突然就是想將他所疑惑的事情一一解開。
“一個人的眼神是很難說謊的,哪怕偽裝的再像..你是,那個人也是。”
“什麼意思?”
太子的目光中彷彿湧動著萬千思緒,話到了嘴邊卻仍是有所保留,只他說的沒頭沒腦,方醒略一側眼疑惑了起來,她是,那個人,白昱墨嗎?
“父皇初登基時,因著越妃乃是異國之人,朝中官員皆是上書反對她繼任古蒼的皇后之位,父皇當時忙著與皇叔們周旋,與他國交戰,已無力與百官抗衡,所以只好一時妥協..那一年,本宮記得很清楚,是欞元六年,墨王平定戰亂回到了京城,本宮尚不足八歲,卻已學會爭權奪利!國公周家,侯爵胡家,史無前例的為了一個共同的敵人聯手..”
“太子!別說了..”
和風徐來,方醒僵坐著的後背莫名多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太子今夜意欲娓娓道來,將過往的一切坦然相告,方醒是該說他可愛,還是可恨!那樣一個韶華正盛,風華正茂的少年,自此後日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