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忽至,兩扇大開的雕花燈籠錦格心木窗外的景色越發模糊,連綿起伏的瑤臺瓊室,殿堂樓閣,遠遠近近的丹楹刻桷,碧瓦朱甍,全部在這傾盆雨簾中失去了輪廓..
雨氣穿過窗子進入寢殿內,晃得滿殿通明的燭火飄飄蕩蕩,一女子身著一襲縷金挑線白裙,棄了珠翠金搖,三千青絲僅用根白色布條綁在身後。
這女子坐在劃花玻璃鏡前,一筆一劃的對著鏡中的自己描眉,描的很是仔細..放下螺黛後用無名指的指腹沾了些許的唇脂,將薄唇塗的紅潤如血,才堪堪罷休。
女子對著鏡子目露寒光,從豐額看到下巴,唇角輕挑,將一縷碎髮挽向耳後端的是嫵媚風情,鏡中反射出搖晃的燭光,夜半子時,襯得女子好似地獄闖入人間的嗜血女羅剎。
片刻後有一道合上窗子的聲音傳入耳中,才終於打破了這詭異的畫面,女子轉過身面對著從窗而入的兩位貴客,嫣然一笑,她便是現今古蒼皇帝最為寵愛的妃嬪,莞貴嬪。
率先跳進窗子的是面具男,當然他今日未曾帶人皮面具,所以一看便知他是聚仙樓的掌櫃落塵,一攏藍袍,玄紋雲袖,抖了抖手上的簦笠,讓開了身子。
從他身後進入一人,先是關上了窗子,而後將被雨水打溼的披風脫下交到了落塵手上,看著莞貴嬪眼中一閃而過的意外神色,勾唇一笑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參見主子,沒想到主子便是鼎鼎大名的煜王殿下。”
“起來吧。”
落塵站在一側為方醒倒了杯茶,並沒有殷勤的遞到她的手上,方醒側眼看著還在冒著熱氣的茶水,轉眼微笑的看向莞貴嬪,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桌面,緩慢的起落似乎正在一下一下的敲打在莞貴嬪的心上。
說不意外那是不可能的,莞貴嬪看著面前的方醒,坐在那裡充滿了與生俱來的威嚴感。遙記她自個十六歲的時候,整日裡只想著怎麼將生硬的箏譜彈好,香囊上繡什麼花樣子最好看..
“你的事我皆知曉,如今大仇得報,本已安排你離開皇宮,為何你又要回來?”
“主子恕罪,奴婢..不知去哪。”
莞貴嬪飛快的低下頭,掩住眼中的一抹恨意,落塵的確於她有救命之恩,白昱祁卻不是。
自小生於良家,長於淑室,無奈祖輩過世後家道中落,逃難途中遇到了那個讓她一生都難以忘懷的男子,古蒼二皇子白昱珩,文質彬彬,笑靨如花..又救自己於危難,那樣溫柔的男子,怕是沒有一個女子會不動心。
當時的白昱珩不過十三歲,還沒有到可以出宮開府建牙的年紀,又不能輕易將那時的莞貴嬪帶入皇宮,便將她放在京中的外祖家收養,莞貴嬪自稱奴婢,可那府上的人各個都當她是比白昱珩年長些的玩伴,格外禮遇..
一朝風雨,大廈忽傾,白昱珩在御書房為著得勝歸來卻被忌憚的大皇子白昱墨求情,被皇上處死,白昱珩的母妃自縊,外祖一家盡數被殺..
莞貴嬪永遠都忘不了白昱珩那一日離開的笑臉,眉目清雋,春風滿面,揮著手告訴她下次再來會給她帶好吃的點心,要聽她彈奏那首名喚歸鄉的箏曲。
莞貴嬪也永遠忘記不了整個府上的主子被破門而入的官兵盡數抓走,那些人如同強盜一般,絲毫不念往日的情面,白昱珩的外祖父匆忙間塞給莞貴嬪好些銀票,讓她忘了那裡的一切,好好活下去。
她最忘記不了的,是那一日的刑場,滿眼的鮮血彷彿將她這一生都染紅了,劊子手的鋼刀揮下,白昱珩的外祖父喊出了一句話,胡侯爺,你好樣的!
莞貴嬪那個時候就像方醒現在這般大,已諳世事,想到那個不過到她腰間個頭的白昱祁,日日在白昱珩的面前訴說白昱墨他有多可憐,還說什麼要為白昱墨到皇上跟前求情,偏偏受了處置的人,卻是白昱珩。
再後來莞貴嬪到了南郡,甘願墮入煙花之地,忍辱潛伏多年,終於碰到了那個讓她在夢裡都恨不得千刀萬剮的胡老侯爺,可惜世事到底沒有她想象的那麼簡單,行刺並未成功,人也被胡老侯爺抓了回去,當她打算不甘自裁的時候,遇到了落塵。
“去哪?你與我夜行門的契約結束,天高海闊,豈不任你翱翔?”
“其實..其實奴婢是打算等到祁王一死,便自裁的,但是奴婢知曉,二皇子不願奴婢去害他的弟弟,故奴婢活不得,死不得,不如在這宮中苟延殘喘,若有機會還了主子你的恩情,那更好不過。”
莞貴嬪臉上從恨到苦,轉作一絲淺笑,眼中亮閃閃的,那是她丟了多年的一種叫做淚水的東西,方醒點頭應允,不再逼她。
劫人那日落塵特地讓莞貴嬪到冷宮離去,又安排一黑衣人定要將她挾制出宮,不想,莞貴嬪這個人,除了恨什麼都沒有,又能去哪。
...
“祁王殿下,午夜夢迴,可有故人入夢?如今,你同樣呆在這個牢房內,你胡氏一族也被滅門,你不覺得格外熟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