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知道是我,又能怎麼樣呢?如今你不也被逼得走投無路麼?”
康亭握在身側,原本為自己鼓氣的手慢慢松來,嘆息道:“我確實無能。”
“或許當年殺我的人當中,許多也並不認得我,我也並不認得他們,那些人心中對我有愧,不敢看我的眼睛,便生生將它挖了下來。”說著,安卿將手中燃燒的兩團火焰收起,仰頭望著掛在藤蔓之上鮮紅的燈籠,蒼涼道:“殺我的人太多了,除了挖眼睛的幾個,餘下的我並不能全部記清他們的樣子,我只記得他們蠻橫又懦弱,他們貪婪又自私,他們輕易就判定了一個人的生死,餘下的,我的記憶裡便只剩下沒有盡頭的黑暗和疼痛了,我什麼都看不到,痛極了想要呼喊,卻又不知該喊誰。”
漠然的音調像是在陳述一段別人的故事,安卿的思緒卻彷彿陷入了痛苦裡難以自拔,一個人立在那裡靜了良久,才沙啞道:“直到有一天,我發現那些人的眼睛,也可以為我將路照亮,我也可以看到他們恐懼害怕無助的樣子,他們哭著向我求饒,就像我當年,撕扯著自己的胸膛求他們一樣!”
康亭覺得心痛不已,再不管不顧什麼禮儀倫常,快步過去將安卿擁在懷裡,只覺得滿身冰涼,“人都說鬼怪可以攝人魂魄,我從後來見你的第一眼起,確實對你念念不忘,你雖是鬼魂殺人奪命,我卻覺得你比活在世上的許多人純淨百倍。卿卿,若只要你願意,我也可以做你的眼睛。”
安卿呵呵一笑,有些無奈,背過身去不再看康亭。
“你還是走吧,我雖殺了很多人,卻知曉這世上有的人不該殺。”
“我……”康亭猶豫一瞬,看看自己手中的斗篷,支支吾吾道:“我腿受了傷,怕是一時走不了。”
話音剛落,墓室門口傳來一陣窸窣聲音,然後一個毛茸茸的腦袋鑽進來,似乎是方才的松鼠迷了路,又轉了回來,圓溜溜的眼睛看到安卿的時候還沒有反應,目光掃到康亭之後嚇的尖叫一聲,跳起來竄了一下,飛快的逃了出去。
“留在這裡吧。”
耳畔的聲音似乎柔了幾分,康亭驚喜道:“真的?”
安卿沉默,康亭又道:“我,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不用麻煩你的。”而後,康亭不好意思道:“那,那我住在這裡,你住哪裡?是不是我佔了你的屋子?”
“這不是我的墓室。”
“啊?”
“這世上,只有生前享有功名利祿的人,才會修建自己的陵墓,好妄想死後也可以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確實是。”康亭點頭認同,這世間尋常百姓安然活過自己一生便已經滿足,哪裡還有金錢或者精力,去暢想身後的事情。“那這墓室的主人呢?”
“扔了。”
“啊?”康亭這一聲,音調分明拔高了八度。
“這人生前已經享受了人間的優越,哪裡有什麼咽不下氣的,想來魂魄已經入了輪迴,剩下的不過枯骨一堆,扔了也便扔了,沒什麼用的。”
康亭想來也是,看看眼前花費不菲的墓室,倒是覺得白白便宜了他這個“後來人”。
回過頭,康亭看見那盞鮮紅的燈籠已經緩緩落下,回到安卿手中,兩簇幽幽燃動的火焰重新點燃。
“你,要走了麼?”
“我入不了輪迴,飄蕩在這世上,不能離屍身太遠。”
康亭目光憐惜,將手中的斗篷展開,過去披在安卿身上,輕聲道:“夜裡涼,你披上些。”
安卿眼波動了一瞬,沒有開口,掌著一盞鮮花紅的燈籠,慢慢去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