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落水的聲音傳進耳朵裡,讓康亭恍惚覺得,他好像又被抓回了那個漏水的監牢當中,將如大多鎖在卞安牢獄裡的人一樣,裝著不甘和憤恨等待著死亡的那一天。
猛然睜開眼睛,康亭忍著疼痛坐起身來,本以為入目還是牢中那幾盞昏黃的燈,卻發現四周圍,是一片螢螢如雪的光,那光像是沾了月色的皎白,自一條條粗壯的藤蔓當中散發出來,照亮周圍的景象。
怔怔的,康亭朝四下裡看了看,青磚砌成的房間空曠寂靜,牆上用極其鮮明的顏料,描繪著不知哪個朝代的場景,帶著熒光的藤蔓自裂開的牆縫中掙扎出來蔓延滋長,侵佔了這裡的大半兒空間。
這有些夢幻的場景,讓康亭覺得不像是被抓回了牢中,倒像是已經在夜裡滿身傷痕受凍而死,如今離了陽世,到了陰間而已。只是傳言都說人死了,就什麼都感受不到了,康亭卻覺得動彈一下,一雙腿疼的像是被人拿著錘子敲打。
隨著起身的動作,康亭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身上滑落而下,低頭一看,卻見一件臘梅紅的披風蓋在了他的身上,隨著起身的動作,那披風輕輕滑落,垂到了他的腰間。
康亭捧起披風,一時激動的難以言表,稍稍動作卻險些從躺身的地方滑落下來。康亭小心站穩,藉著藤蔓的光芒凝神一看,猛然後退一步,卻發現他躺身的地方,竟是一個精工雕琢的棺蓋,四周還鑲嵌著幾個黃綠帶彩的寶石。
盯著面前的棺蓋看了片刻,康亭一顆心噗通亂跳一陣,又慢慢緩下神來,不得不再一次細細的看了看自己所處的地方。乍看第一眼的時候,除了這怪異的藤蔓,康亭只覺得格外清冷,靜的有些怪異,如今再看,發現這地方不見窗子,屋頂也比尋常房舍矮上一些,而康亭方才站立的身後,一口掀了蓋子的棺材靜靜放在那裡,似乎那棺材裡面有什麼東西掙扎著想要出來,尖尖的指甲不停的抓撓著棺材的木板,顯得格外瘮人。
饒是康亭膽子不小,如今猛然進了這般詭異的場景,後心也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稍過一瞬,康亭壯起膽子,抽出自己靴子裡的匕首,慢慢挪動步子,朝著那棺材走了過去,到了棺材前定睛一看,康亭才發現那棺材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並沒有什麼張牙舞爪的殭屍鬼怪,而是一隻巴掌大小的松鼠,似乎落進去便再難沿著光滑的棺壁上來,只能在裡面焦急的來回抓撓。
康亭長舒了一口氣,用刀背拍了拍小松鼠的頭,見那小傢伙開始躲在角落瑟瑟發抖,呲著牙做兇惡狀,才伸手將它一把拎出放在了地上。
那松鼠受了驚,也分不清康亭是好是壞,一溜煙朝著一處鑽了過去,康亭順著那松鼠離開的方向,才看清一團發光的枝蔓背後,隱著個通往外處的洞口。
康亭看著洞口,原本邁了幾步,打算趕快出了這不知哪代古人的墓室,低頭一看自己手中的披風,便又停了下來,心頭漸漸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欣喜。康亭覺得,這披風他當初分明不是放在了這裡,如今完好無損蓋在他身上,就證明有人將它收了起來。而他昨夜裡受了傷,又被捆綁著,就算是沒有被惡鬼索了命,也會被林子裡的野獸吞食,如今他也安然無恙的站在這裡,分明證明,是這披風的主人,他日思夜想的安卿救了他,若他此時走了,萬一她回來找不到他,兩個人就此錯過怎麼辦?
更何況,如今他還有什麼地方可去?就算是離開卞安,去了別的地方,做個逃犯戰戰兢兢苟且偷生一輩子,又是何其痛苦。
心下一定,康亭將手中的披風好好收在懷中,剛打算尋個地方坐著等待片刻,一轉身,卻見一盞熄滅了的鮮紅燈籠掛在枝蔓上,一道纖瘦的身影立在燈籠下,靜靜的抬頭望著。
“卿,安卿。”
康亭一喜,忙喚了一聲。
安卿神色依舊,目光從燈籠上面收回,走近棺材,望著裡面細微的抓痕,有些意外道:“你怎麼不走?”
康亭低下頭,“我,我無路可走了,而且,而且我想再見一見你。”
“見我做什麼?你不怕,我剜了你的眼睛?”
一陣涼風忽然近了,腥紅的指甲輕輕劃過康亭的面龐,如一把鋒利的刀子,刀鋒蜿蜒蠕動過面板,彷彿稍一用力,便會將康亭的麵皮切開,剜出眼睛甚至五臟六腑,放在那盞焰火鮮紅的燈籠裡。
康亭深呼一口氣,伸手將撫在面龐之上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凝視著面前那雙有些空洞的眼睛道:“為你照了路,也比死在那些人手中強。”
手心一空,康亭發現安卿已經站在了幾步之外,似是想要岔開話題,朝著康亭道:“你若不願意走,可以在這裡養傷。”
康亭點點頭,心下欣喜,趕緊應道:“好。”罷了,又感激道:“謝謝你救了我。”
安卿不語,轉身欲出去,康亭心有所愧,沉沉道:“當年,當年我年幼無知,不知道那是你,對不起。”
安卿身形僵了一瞬,思緒似乎陷入了多年以前,掌心悠悠托起兩團鮮紅的火焰,襯著本就嫣紅的唇,更加妖冶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