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看著窗外徐徐而落的飄雪,自娛自樂一般開了個玩笑:“這老龍王的金陵城難不成有能令天地異像的冤情?”
小廝怕金主無聊,跑至後廚交代完事情,立馬捧著店裡最好的陳年竹葉青和一碟椒鹽蠶豆就匆匆跑了過來。才過來就聽到金主在感慨這夏日飄雪,也是應了句:“估摸著是別地兒有冤情,雪飄到我們金陵城來,來找老王爺伸冤來的。”
邊說邊翻轉酒碗給金主滿上,酒香四溢,聞著就令人不由暗自嚥下幾口口水。這金主不過一個動作,卻嚇到了這小廝。金主將手從袖子中伸出,也撥正一個碗,示意小廝給自己也倒上一碗。
嚇人的正是這金主的這隻手,他這手,手掌至小臂三分之二,這一大截,都是血紅色,再往上部分同常人無異,有些偏古銅色。
金主好似也習慣了常人的這般反應,嘻嘻笑笑,顧自拿起酒碗一飲而盡。小廝強作鎮定,這一個多月來他也不是沒見過各色各樣的江湖人,或許有些武功高深的人就是會有那麼些許的,特別?
對,只能是如此。
“年輕時候來你金陵城傷到的,到現在整雙手都是紅斑,可把小兄弟嚇到了?”
金主這麼溫和,小廝哪敢再將畏懼寫在臉上,眼神詢問了一番,徵得同意後便坐在了金主左邊位置,小心臟依舊撲通撲通,端起酒碗一飲而盡,連連嗆了幾聲,總算稍稍平復。
再看金主這隻手,除了顏色嚇人外,也沒什麼特別。那要是說古時那位武聖將軍,那還不是用臉把人給嚇死?
金主同小廝一直談天侃地,從二十年前的金陵城講到了前些日子有個破爛和尚踩著鳳凰飛過金陵城上空。金主還笑說是小廝在誆他,小廝有些醉意的紅臉眼神堅定,正色道:“那和尚還來過我們這兒,問掌櫃的要水喝呢,我給他水給他饅頭,他都不要,一定要掌櫃的給他倒水喝······”
金主還要再說什麼,耳朵微微一動,眼神示意另幾位小廝過來,明白了金陵城的物價就不再犯傻,這次掏出了十幾個銅子給那幾個小廝,示意他們把醉酒小廝抬回去。
突然,這金主就有些嘀咕了,其實,銅子放在兜裡的感覺也挺不錯的。
他身後大門,有位佩黑劍的黑衣中年緩步而入,看著金主的背,不動,也不語。
金主閉上眼,深吸了口氣,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明白自己是誰,自己的真正身份也就你知道。
這金主也是明白了過來,天底下到了他們這種修為境界的,雖能修為通天地,但要做到破封時候夏日飛雪這等場景的,除了來人,怕也找不出幾個了。
自然,他自個兒,也算一個。
“墨桑好友,多年不見了。”
金主回過頭,睜開眼,盯著黑衣中年的劍看了幾眼。不由皺眉,可皺眉也不過剎那,又舒展眉頭,好似明白了過來。
來人的確是墨家當代掌劍人墨桑,他一身黑色武者勁裝,配了把難掩鋒芒的黑劍。這的確是把好劍,卻不是他墨家世代傳承的莫語劍,這讓金主有些奇怪。
墨桑坐到了原本小廝坐著的位置,自顧自翻正了一個酒碗,金主替他倒酒。
墨桑一飲而盡,隨後道:“好友,久見了。”
金主戲謔一笑,問:“當真想通了?”
墨桑此刻卻是滿臉苦澀,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一姓皇帝也不過八百年,我墨家,該知足了。”
金主表情未變,依舊那般,他又問:“既如此,你墨家可當真或會滅門啊。好友非我仙門中人,自然不知凡人與修仙者的差別。修仙者的確不得隨意殺戮,可好巧不巧,你墨家,卻獨獨例外。”
墨桑仔細盯著這金主,隨後問:“若此行成了,可當真能庇佑墨家香火再傳五百年?”
金主笑了,哈哈大笑,笑止,他又問:“好友方才不是說兒孫自有兒孫福麼?”
墨桑自己倒滿了一碗酒,還是一飲而盡,用手背擦去嘴角殘酒後嘆了口氣,隨後才緩緩道:“好友興許不知,我墨桑除了茗兒,還有一個兒子。那柄劍破封的日子近了,我也想通了,不該為了墨家傳承,苦了一個孩子,卻又害了另一個孩子。可當真,有的時候,覺得列祖列宗或都盯著,一代一代如此,若是我墨桑破了老祖宗的規矩,死後無顏啊。”
金主又是哈哈大笑,道:“列祖列宗麼?若世人知曉了我祖父所謂真正的目的,那就不好說是對視錯了。”
墨桑也不去好奇,這位好友時長提到自己的祖父,父親,卻從不說明白他們是誰。只道是猜謎一般,你猜得對了就是對了,錯了就是錯了,但答案麼,那紙上可不會寫。
見墨桑依舊苦悶,金主也不再調侃,隨後先給墨桑倒滿了酒,又往自己碗裡添了點,道:“前幾日卜了一卦,說我命不久矣,你看,我這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人都無所謂,你有這麼優秀兒子的人,又何必神神叨叨呢?還是那句,兒孫自有兒孫福。承道之行,旁人可為護道人,卻無法代之而行。好友,此行過後,功成功敗,也都該放下了。”
墨桑又喝了一口酒,吁了口氣,繼續道:“有時也是不知,好友這般的燕雲騎大人物,竟會收我臨城子弟為徒。”
金主哈哈一笑,也喝了口酒,隨後道:“小子天資這般,如何令人不愛惜。倒是好友你,墨家掌劍人除了劍術了得,鑄劍術也是不差,一輩子只打一把劍,你不把這把劍留給門生子弟,最後還不是便宜了我那個乖徒兒?”
墨桑一聽,頓時陰雲掃去幾分,心情舒暢幾分,道:“若不是我墨家族規不可違,我當真想傳授他莫語劍法。不過好在好友惜才,沒浪費了這麼一個好苗子。”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看我,明明知道八斗先生那個老妖婆會對我的弟子無禮,我還不是裝作糊塗人,不去理會。雛鷹要飛,不可攔。若我今日替不顧燕雲騎的顏面,收拾了八斗先生,那再來個九鬥先生,一升先生,小娃娃又該如何對付?”
墨桑本打算再說,話到嘴邊,頓住了,隨後動作再簡單不過,舉碗與好友一碰,一乾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