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夫子笑了笑道:“其實吾年輕時科場失意,最不喜八股時文,那時候我一說到八股,便心不得不細、氣不得不卑,眼不得不小,意味不得不酸,形狀不得不寒,肚腸不得不腐。”
徐鶴有點愕然,心說你吃的八股這碗飯,卻砸八股的碗,老頭忒不地道啊。
但謝夫子又道:“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發現其實是我當時太過年輕,沒有體會到作文的真意!”
徐鶴聽到這話,頓時精神一振,心說夫子要【劃重點】了。
果然,謝夫子道:“六經子史,商彝周鼎也;唐詩元曲,法書名畫也;國朝八股,則泥佛彩花也。”
“我大魏自高祖開國擬定八股文字,專精殫力,一題入手,全於心靈精脈、聲口骨節中揣摩刻畫,較之各樣文體,此為最難!”
徐鶴細細品味謝夫子的這番話。
唐詩元曲是【法書名畫】,國朝八股跟他們相比,只能是泥菩薩身上的彩繪。
但泥菩薩身上的彩繪也是有令人眩目的光華的。
既然這麼說,可不可以說八股時文的【彩繪】就是文學作品中所應具有的作用呢?
而且謝夫子後面所說,較之各種問題,八股最難,也是用八股跟別的文學作品做對比,最難,也就是說有相通之處,這也反證了八股是文學作品的觀點。
所以,謝夫子認為,八股時文是文學的一種形式。
徐鶴想了想後問道:“夫子認為八股是文學?”
謝夫子笑了,他很滿意徐鶴對他話中意思的理解,但他搖了搖頭:“不全對,我的意思是,究其本質而言,八股是經學。”
“但八股也是一種文學形式,只要你在闡發經義的基礎上,賦予經義生命,那麼你的八股文章就算作活了。”
徐鶴聽到這話,頓時猶如撥開雲霧見青天一般。
他記得前世曾經看過周作人的《論八股文》,文中寫道:“自韓退之文起八代之衰,化駢為散之後,駢文似乎已交末運。然而不然,八股文生於宋,至明而少長,至清而大成,實行散文的駢文化,結果造成一種比六朝駢文還要圓熟的散文詩,真令人歎為觀止。”
眾所周知,六朝駢文向來以對偶工整,用典華麗著稱。
而八股中段確實也很講究對偶排比。
那可不可以理解為,用駢文的形式做出八股的文章,這樣做出來的東西才是富有文學性的八股,而非僵硬死板的應試文學。
想到這,徐鶴彷彿抓住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一般,沒有急著回謝夫子的話,反而呆立當場,思索良久。
但問題來了,標準的八股文無論是文體還是語言,說白了都是吸納傳統文學作品的成分。
就算你牛到不行,還是跳不出傳統文學的範疇。
那麼怎樣才能既保留【闡發聖人之言】的規矩,又蹚出八股文的一片新天地呢?
徐鶴想來想去突然抬頭對謝夫子道:“夫子,我這幾日看現在大家的時文,無不恪守傳注,謹守繩墨,尺寸不逾!”
“我能不能嘗試在八股體式運用自如後,從寫作的手法方面做出變通?”
謝夫子聽到這話時也來了興趣:“哦?你說來我聽!”
徐鶴越想越興奮道:“其實咱們可以採用一正一反、一虛一實、一深一淺、一遠一近的寫作手法,將古文當做駢文來寫。”
“這樣讀之對偶排比整齊,用典意境圓熟,枯燥無味的八股文章也能做出花來!”
謝夫子聽完後整個人僵在當場。
他最近幾年一直在反思為什麼鄉試屢試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