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姝挑唇一笑,再次行禮:“不瞞各位貴人,小女子才疏學淺,在家中身份低微,能習舞已是不易,因此小女子並不會箏樂,亦不會弦曲。”
“哦,你待如何?”那男人唇角浮現一抹玩味。
寧姝不疾不徐道:“方才見那姑娘箏曲上頗有造詣,或許能解小女子燃眉之急。如今趁她還沒離開此處,小女子斗膽,想向各位貴人借她一借,一舞罷了,再處置她也不遲。”
“嗬,你倒是個膽大的,”席中其他人開口,“但凡來到此處,各個都噤若寒蟬,跟鵪鶉沒幾分差別,你竟還敢跟我們討價還價?”
寧姝莞爾:“貴人之所以能為貴人,自是有過人之處,又怎會跟小女子計較許多?”
那男子謔笑道:“伶牙俐齒。”倒是側目示意,讓人將之前那姑娘又帶了回來。
寧姝見狀心裡微微鬆了口氣,她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那姑娘是否能逃脫軍妓的命運,還得看她自己能不能好好抓住這唯一的機會。
很快女孩除錯好新琴,她仔細檢查每一根琴絃,直到確認不會再失誤,才抬頭向寧姝看去。寧姝見她眸底有些晶瑩閃爍,但神色已經鎮定下來,便對她輕輕頷首。
女孩指尖再次掠起琴絃,卻是與之前全然不同的曲子。寧姝適時揮出長綢,皓腕纖纖,雪綢飄飛,白與白的碰撞間,她一身鵝黃色衫裙如玉蘭花瓣般悠悠綻開。少女受她舞姿感染,心中越發激盪,指尖瀉下的琴音如江河萬里奔騰。琴聲漸入佳境,寧姝足尖點踏每處重音,撩繞著雪綢在臺上旋轉,或傾身,或掩容,一舉一動牽扯所有人的目光。耳聽少女的節奏越來越快,大有收尾之勢,她縱身一躍,將袖中花瓣紛紛輕灑而出。
眾人皆被這突來的花雨給震懾住,怔愣間卻聽幾處清脆鈴音響起。定睛去尋,只見寧姝像只輕杳靈雀般,身形飄晃著,不停用雪綢擊打四角垂下的鈴鐺。鈴音和曲聲相合,舞姿與花瓣糾纏,毫無章法的表演卻配合得恰到好處,看得所有人心激動不已。
“好!”
不知是誰喝了採,一瞬靜默後,掌聲倒如潰壩洪水般四處響起。寧姝一招臥雲止舞,緩緩起身,引著少女跟她一同上前,道了萬福。
就在她重新站好的瞬間,鬢角的手絹被過堂風掀落,她正欲用手撈回,眼風掃到大家都在屏息凝神的等著,也就仍由它去了。
為首男人笑了一聲,有些陰陽怪氣:“你倒是有心思。”
寧姝不置可否。
他又道:“叫什麼來著?”
紅胭心頭一喜,趕緊上前:“這妹妹叫晉小柔。”
男人冷笑:“又是個姓晉的,怎麼這晉家的女兒如此出色?”打量寧姝兩眼:“你還有兩分功夫底子。”
寧姝心裡咯噔一聲,悄悄掐了掌心。她就是怕洩露功夫,才拋棄劍舞,特地選平日裡不算擅長的長綢舞,哪曉得還是被他們看得一清二楚。不過好在他說的是“兩分功夫底子”,那證明他還沒有把自己看得太透,尚有轉圜餘地。
於是她做出無奈模樣,解釋:“小女子出身低微,幼時和母親經常被地痞流氓欺負,才去學了些功夫傍身。”
“既會功夫,那你如何而來?又如何甘心?”
“命吧,”她指尖掠過手絹,索性將它取了下來,“爹爹老喜歡拿我和姐姐比較,陰差陽錯來到這裡,不曾想還是見到她。逃不脫,那便爭取。紅胭姑姑說了,在這兒沒有大娘小娘之分,只要足夠優秀,便能踩到她頭上去。我委屈了那麼久,難得有此機會,又怎會放過呢?”
晉式薇在一旁聽得明白,雖然對寧姝的身份還是懷疑,但目前她至少可以確認,寧姝是想跟她合作演完這出戏的。趁那男人暫時無話,晉式薇上前兩步,對著寧姝蔑笑:“命賤如螻蟻之人,還敢妄想?你會幾招狐媚本事如何,琴棋書畫一竅不通,也就配當個粗使丫鬟罷了!”
寧姝驟然斂眸,薄怒道:“是,你是嬌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金貴得很!肚子餓的時候你彈彈琴就不餓了,生病臥床的時候畫完畫病就好了,快要死的時候拉著人下一盤棋,指不定棋子還能替你輪流死一遭呢!”
“你、你竟然敢取笑我!”
“如何不敢呢,姐、姐!”
眼看她們吵架,一時間竟無人敢上去勸。四位貴人在此,她們膽肥,目中無人,如此失禮,命怕是難保住了。紅胭眸中難得顯現遲疑之色,兩位姑娘都是近來少見的優秀,萬一貴人真的發怒,就此賤賣了她們,她又要去哪裡找比她們更好的姑娘?想到此處,紅胭只能深深吸了口氣,小心翼翼湊去為首男人身側試探口風。
“北凜大人……”
男人唇角浮起一抹譏誚,略是抬手,示意她自己解決。
紅胭鬆了口氣,忙走到她們中間打圓場:“好了好了,讓人看笑話不是?老強,還不快帶你的人走?煞風景!”
老強忙不迭地上來拉住寧姝,一口一個“祖宗”,好說歹說總算將她二人分開了。
回到房間,老強一改之前的輕蔑之色,對寧姝恭敬無比,耐心道:“小祖宗你真是命好,敢在四位貴人面前失禮。要是換作平常人,還不知道死得多慘哩!”
寧姝餘氣未消,繼續演戲:“強叔這可不怪我,你看到了,我姐那樣子,說的什麼鬼話?誰能受得了!”
老強訕訕道:“是是,式薇姑娘確實過分了,咱們就大人不記小人過。你沒瞧見今兒個大家都喜歡你得很?小柔姑娘你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啊,到時候還怕沒機會收拾她?”
寧姝知道這是老強在給自己鋪臺階,她要是再拗著也沒必要,便順了他的意,唇角微撇,不說話了。老強連忙給她添了杯茶遞過去,又示意環環去拿摺扇給她扇風。寧姝喝著涼茶吹著風,心情漸漸平復。想起之前下面坐著的四個男人,為首那位氣勢實在不一般,舉手投足間大將風範毫不隱藏。她若有所思,側目看向老強,小聲問:“強叔,方才那說話的貴人是誰啊?怎麼紅胭姑姑都怕他呢?”
老強猶豫片刻,湊到她跟前道:“那位是尊主面前的大紅人,北凜徹。據說是北域那邊來的,功夫一流,不過誰知道真假?我們也就曉得個名字罷了,連他長啥模樣都沒見過。”頓了頓又道:“小祖宗,我得多提醒你一句,那幾位貴人都不是好惹的,今兒這事估計是他們頭回遇到,看個新鮮,下回……可就真不好說了。”
寧姝輕輕應了一聲,仰頭將杯中涼茶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