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各退一步…我當你媽媽好不好?”
殷聽雪還是第一回獨自面對這番情境,她做不到像陳易一般遊刃有餘,乃至於可以跟妖鬼談笑風生,而且對於妖鬼的脾性不過紙面所見,不僅不確定,哪怕確定了也沒法把握。
眼下陳易是靠不住了,她又僅有魂魄,一切都得靠她自己想辦法,自己跟姑獲鳥周旋。
姑獲鳥回過神來,再一看少女的面色,緊張兮兮間帶著點認真模樣,不似有假,便直覺好笑。
四處拐獲妖人孩兒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聽人說要給自己當媽。
偏偏說這話的還是二八少女。
殷聽雪確認似地問道:“你沒生氣吧。”
瞧著她不安地盯著自己,姑獲鳥沒半點動怒,反而頗覺意趣,道:“童言無忌,我不生氣,你這話倒說得有意思。”
無生鼎在手,姑獲鳥反而想陪這殷聽雪玩玩,多說兩句話。
待她如別的子嗣般歸附於自己,再把這些過往的忤逆拿出來打趣,不知多有意思,天倫之樂,莫過於此。
念及此處,姑獲鳥甚至引誘般道:“你不如說說,你是怎麼想的,說不準能勸服我呢。”
而在她要殷聽雪說時,少女反倒不開口了,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姑獲鳥挑著眉頭,正欲逼問時,殷聽雪反而先一步道:“若說了你便生氣的話,我不如不說了。”
“我怎會生氣?幾百年的道行,容得下一個黃毛丫頭。”
“不是容不容得下,”殷聽雪搖了搖頭,“是怕你逼迫我。”
姑獲鳥見她這般不願開口,豔麗的眼眸凝住目光,直覺這少女有些意思,不僅魂魄晶瑩剔透,可見天資奇高,收為子女必然是諸子中最優異者,而且過往的經歷…似乎也有些意思,叫人委實好奇。
宴席廳堂裡仍舊熱鬧非凡,此時殷聽雪側著臉,直直從小窗處望著席間眾妖怪們推杯換盞、歡聲笑語,
“好熱鬧啊…”
姑獲鳥朝她看去,又聽到一句,
“我就沒跟兄弟姐妹這樣熱鬧過。”
她見少女望著那上桌齊聚的姑獲鳥子女,眸中不見流光,就一直看著。
眼睛有些黯淡,像是隔著紙窗,看著別家過年吃團圓飯的孤兒。
不必說自己有多悲慘,只是靜靜看著,就讓做母親的姑獲鳥忍不住心酸。
“傻孩子,待會我們就過去,”姑獲鳥沉吟許久,沉著嗓音道:“他們不會給你甩臉色…你雖是凡人,與我妖類不同,但只有人歧視妖,沒有妖看不起人。”
“嗯。”
“這樣…你就認我為母,我到席上公開說你是我新義女可好?”姑獲鳥頓了頓,“看看誰敢置喙。”
少女沒有回答,問了個不相干的話道:“宇姑姑,你嫁人了麼?”
話音甫落,姑獲鳥的眼睛驟然發寒,剎那剛戾如鷹,叫人汗毛直豎。
不過,她還是輕聲道:“嫁了。”
世間姑獲鳥,皆由產婦死後所化,其中固有難產而死之人,但那些女子的怨念無非是一時之怨,大多不過化作惡魂,幾乎不可能化作姑獲鳥。
若能化成姑獲鳥,成一方大妖,必然是長久以往的怨憤,所以…大多姑獲鳥,死前都是被遺棄的產婦,或是家道中落,抑或是流離失所。
她本姓張,是門庭豪貴之女,更有一場鸞鳳和鳴的婚姻,男方亦是當地豪族,可謂門當戶對,嫁入人家門時不過十五歲,翌年便懷了骨肉了。
然而,慶盈二十四年相國案爆發,當朝張首輔先被下詔獄,隨後夷三族,流七族,因這一個從未見過的遠房親戚,她就遭到了牽連,不僅被夫家早早趕出了門,更在流放途中難產而死。
耳畔邊,少女忽然道:“我也嫁了。”
姑獲鳥聞言轉過頭來道:“你也有夫家?”
“嗯,他對我很好。”
這倒與她不一樣…姑獲鳥眸光黯淡,竟有幾分無人理解自己孤苦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