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打理,見她雖然束攏的頭髮,仍舊幾乎及地,便一邊去問:
“你出家為尼又帶髮修行,難不成高麗的寺廟都是這般麼?”
冬貴妃淡淡應道:
“貧尼出自黃嶽寺,是為修持戒律的律師,寺中師承源自中土禪宗神秀一脈,按律來說,出家是要剃度,只是貧尼出身自前朝王室,不好剃度修行。”
本願功曹的動作慢了幾分,似在回憶黃嶽寺的來歷,中土禪宗分為南北兩脈,南脈自是惠能,最出名的寺廟無過於少林,而北脈則是神秀,歷經數百年的南北對立,北脈早已式微,不得不再往北傳到高麗。
“原來是神秀那一脈,怪不得你要殺諦觀。”本願功曹捻下袈裟上的線頭,語氣間帶著輕蔑,“為宗派而殺人,修行不到家。”
天下佛門宗派何其多矣,遠勝於道門,其中的宗派之爭,更是數不勝數,而被冬貴妃所殺的諦觀,則是出自於天台宗,在高麗,天台宗與禪宗是並立的兩大宗派……不過其中是非曲折,本願功曹不過稍作回憶就算了,這蕞爾小國的是是非非,哪怕是他還唸佛法時也不值得細究。
“貧尼與諦觀之事,遠不止宗派之爭,只是其中事關黃嶽寺,不方便透露。”
面對本願功曹的輕蔑,冬貴妃面容噙著溫婉:
“倒是本願功曹口口聲聲說不念佛法,卻向小尼打聽高麗的寺廟,看來還心繫佛法。”
本願功曹眼眸掠過一抹厲色,但收攏了起來,冷聲道:
“你如何看出我心繫佛法?”
冬貴妃指了指地上一具具白骨砌成的僧人,
“若不心繫佛法,何須收斂這麼多白骨,砌出這副模樣?”
那一具具僧人,儼然呈現出垂頭傾聽佛法的模樣。
“他們不是在唸佛,”
本願功曹笑了,緩緩道:
“而是我讓他們跪在這裡懺悔。”
冬貴妃疑惑地抬頭,只見本願功曹緩緩指向了那佛像打坐的雙手處。
燭光撲朔之間,方才冬貴妃沒有留意,此刻才看見,那是一隻小小的人偶。
比起養小鬼的人偶,更像是一個四五歲孩子的玩具。
冬貴妃收斂眼神時,不經意地看了眼那一眾白骨,猛然一驚。
只見那一具具白骨之中,都禁錮著僧人的靈魂,皆是雙目瞪大,形銷骨立,不勝煎熬!
“他們與我曾同出於普陀寺,各個都是能說會道的高僧,”
本願功曹臉上帶笑,戾色卻漸漸深重,漆黑的煞氣瀰漫流溢,
“只是害了我兒,管你是什麼高僧,都要在這跪下悔過。”
冬貴妃默然不語。
待了半晌之後,煞氣逐漸收斂,本願功曹轉過頭來,開口問道:
“不知你今日來此拜訪,是為何意?”
“聽聞本願功曹曾看遍半本生死薄,於是今日,貧尼便想向功曹打聽一人之事。”
冬貴妃雙手合十,斟酌了一番事情的輕重,
“此人姓陳名易,是為止戈司丞,日後似與我黃嶽寺有所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