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先生並非什麼算命先生吧?”顏素問一邊斟酌著藥方,一邊用眼角餘光瞄向那個自言只會算命的老頭兒:“我瞧著袁先生面熟,您是否還有個兄弟是在衙門裡做仵作的?”
“夫人認識我家兄長?”袁老頭喪著的表情在聽到顏素問的這句話後迴歸正常。他先是嘆了口氣,繼而說道:“我與兄長也有十多年沒見了,夫人能否告知,兄長他眼下是否穩妥,是否安好?”
“一切都好,他如今在京兆府任職,我的一個知己是他門下徒弟。”
顏素問所說的知己便是她身邊的那個丫頭秋露。秋露在入顏府之前,是在義莊長大的,膽大心細,很適合做仵作。顏沐桐無辜失蹤後,她就將秋露收到了身邊,兩年前離開鄴城時,請顧長風幫忙,讓她到京兆府幫忙。
如何讓一個年輕姑娘儘快成長為合格的女仵作,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她接觸屍體,跟在老仵作身邊邊看邊學。再多的理論,都不及現場學習。就這麼著的,秋露陰差陽錯成為袁仵作的徒弟,且深得他的喜歡。
“能收徒,證明他已經去了心魔,不再為當年的那件事情煩惱了。”袁老頭兒嘆了口氣,理了理身上算命的破爛袍子:“我們袁家算是世代行醫的,只是跟人家那些正兒八經的名門世家不同,我們袁家都是土郎中,這治病救人的方法分為兩種,一種是口口相授,另外一種則是自己胡亂看些醫術自行摸索。我與兄長是一胎雙生,據說我娘生下我們兩個時,情形也是十分兇險,是我爹跟爺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我們母子三人都給保下來的。我兄長叫袁伯也,我叫袁叔也。”
“想要保下星兒的娘,亦是極為不易的,袁先生做的遠非袁先生自個兒說的那麼輕鬆隨意。”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都這把年紀了,也想給自己掙個福分不是。老頭子也沒夫人說的那麼能耐,就是打著將司馬當活馬醫的主意。這人若是能給救回來,自然高興,救不回來,大不了賠上一條性命。活到這個歲數,很多事情也都看淡了。”
“袁先生既懂醫術,為何放著好好的大夫不做,偏要去做那坑蒙拐騙的算命先生?”
“我老頭子哪能算是個大夫,充其量就是一個土郎中。”
“先生不必這麼說自己,這土郎中未必不是好大夫,自稱是好大夫的也未必就如一個土郎中。我阿爹阿孃也是土郎中,可四舍鄉鄰的,沒有一個說他們醫術不好。”
“所以,之前在酒館時,夫人也是自謙。”
“只是不願意招惹麻煩。”顏素問輕輕福身:“此次隨我家夫君出來,只是遊山玩水。”
“那是老頭子連累夫人了。”
“既來之,則安之。我既到了這裡,就不是先生連累的,而是我自個兒願意的。素問只是好奇,好奇先生既有迴天的醫術,為何不願意繼續施救。”
“因為老頭子不敢救,老頭子我就是一個庸醫。”袁老頭兒嘆了口氣:“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我與兄長都是心高氣傲之人,覺得自個兒醫術天下無雙,莫說沒有將病人放在眼裡,就是將別的大夫也都不放在眼裡。當時,一個辭官歸鄉的太爺病了,請我們兄弟過去給看診。這位太爺,當時已經六十有七,算是高壽之人。因食慾不振,已經多日不曾好好進食。我兄長覺得此病太小,拂袖而去,我也沒有仔細診看,覺得不過是老人常見的厭食症,就依著常態給他開了些開胃的丹藥。”
“丹藥?”顏素問蹙眉:“什麼樣的丹藥?”
“丹藥倒是尋常的丹藥,只是製作丹藥用的藥材都是那種藥效比較強烈的,只適合年輕人服用,不適合尚未長成的幼兒以及體弱的老者。可那時,我與兄長都未想到此處。老太爺本已年邁,精氣較弱,根本抵擋不住那丹藥猛烈,只服了兩粒,就一命嗚呼。我兄弟二人自知惹了禍端,就連夜逃出,卻害得族親被我們連累。也因為這件事,我與兄長都不再行醫。兄長改行做了仵作,只給死人看診。我呢,改行做了算命先生。”
“先生一直沒有放下?”
“如何放下?這不管是鄉下的土郎中,還是城裡的大夫,都應是治病救人的。可我,不僅沒有救人,還把人給害死了。這害死也就罷了,竟連個承擔認錯的勇氣都沒有,選擇了連夜逃走,以至於家中族親都被自己給連累。我想過死,可臨到跟前,又對自己下不了手。說到底,都是個沒用的。”
“人這一生,難免會犯下各種各樣的錯。錯了不要緊,及時更正就好。與其因為誤診,害了一人性命就不再觸碰醫術,倒不如精研醫術,利用自己的本事去救治更多的人。”
“利用自己的本事去救治更多的人?”袁老頭兒看著自己的雙手:“我的這雙手,還能救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