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嫋嫋的腿,是在去看望王有才的時候受傷的。
那會兒,他在鄴城的一家米糧店裡做小夥計,幹得都是背扛米糧的粗活兒。魏嫋嫋來看他的時候,他正在卸車,肩上已經扛了一袋子的大米,因為看見嫋嫋就停在了馬車邊。米糧店的掌櫃十分刻薄,見他站著不動,還以為他在偷懶,就暗示車上的活計又給他的肩上多放了一袋大米。
王有才沒有絲毫的準備,突然加重的大米讓他一下子負重不了,往地上趴去。魏嫋嫋心疼自個兒的夫君,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來幫他分擔,情急之下扭傷了腿腳。
送魏嫋嫋回去的時候,他特意叮囑過,讓她等腿腳上的傷好了之後才回來看他。可魏嫋嫋心疼了他,過了幾天,照舊一瘸一拐的離開莊子,上了渡船。
那天河上起霧,船工本來是不想開船的,架不住魏嫋嫋的多番懇求,這才勉強同意讓她上了船。船行到河中央的時候,與另外一艘船給撞上了。按照以往的情形,只要將彼此的渡船劃開,說兩句抱歉的話,也就是了,可那天霧氣大,兩艘船竟交纏在了一塊兒。就在船工們幫著解開繩索,將船划走的時候,魏嫋嫋發出了一聲尖叫。因為她看到了兩個孩子,兩個手腳被綁,嘴巴被塞著的孩子。就是因為這一聲尖叫,老船工被打落水下,魏嫋嫋也被強行帶到了那艘渡船上,成了被綁中的一員。
那艘帶著孩子們的渡船,就是何升所在的渡船。
那艘船,是專門用來運送被誘拐的孩子們的,何升與他娘何婆婆都是人牙子。
魏嫋嫋的出現是個意外,在出手之前,必須先將她安置在某個地方。何婆婆的家,是個不錯的選擇。何婆婆是做紙紮的,對於活人來說,這是個既不體面,更有些晦氣的行當,莫說是去她的家裡,就是從她家門前經過,都害怕會沾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沒有人在意,她家裡是不是多了什麼,更沒有人去理會從她家裡發出的那些奇怪的聲音是什麼。那些人,在潛移默化當中,就將從何婆婆家裡發出的聲響當做了牛鬼蛇神的聲音。
魏嫋嫋嘗試過逃走,可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毆打。最終,在極度的恐懼和絕望當中,這個女人傻了。何升,雖是人牙子,但這不是他本人的選擇,他一直以來只是在幫著何婆婆做事。在遇到魏嫋嫋之前,他乾的事情就只有一件,就是幫忙撐船。這一回兒,他卻眼睜睜看著一個好好的姑娘變成了瘋子,傻子,憨子,他內心經受了巨大的衝擊和折磨。
瘋瘋傻傻的魏嫋嫋自然是賣不出手的,何婆婆一尋思,就讓何升將這個魏嫋嫋給娶了。就在何家置辦成親用的東西時,魏嫋嫋逃了出去,並且依著腦海中那些混亂的資訊找到了河邊。
魏嫋嫋逃走的那天,正好遇見河上發水。她雖痴傻,卻還記得自己要回到河的那邊去。也不知是該說她運氣好呢,還是運氣不好,就在她快要被溺死的時候,竟然再一次遇見了何升,再一次被何升帶回了何家,這就有了後來,何升在發水時從河面上撿回娘子的故事。
魏嫋嫋溺水醒來,人變得更加木木呆呆,在何婆婆的安排下,她成了何升的娘子,還為何家生下了一個兒子何福。或許是看在這個孫子的份上,何婆婆對魏嫋嫋也多了幾分照顧。一年後,何福滿週歲,已經痴傻多年的魏嫋嫋忽然醒了過來。她記起了一切,卻已經無顏再回莊子面對自己的爹孃,公婆以及丈夫。絕望之下,她一步步走進了那條河裡。
追上來的何升,自然清楚發生了什麼。對於魏嫋嫋,他的感情是複雜的。既有愧疚和自責,也有眷戀和深愛。他沒有辦法理清楚自己的這些感情,就將自己圈禁在了距離魏嫋嫋最近的地方,最終他選擇了跳入河中去陪伴那個可憐的女人,也是他親生兒子的孃親。
“這個王有才到底愛不愛他的娘子啊,怎麼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平平淡淡的,就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顧雲飛看著王有才漸行漸遠的背影。
“不平淡還能怎麼著?”顏素問嘆了口氣:“家沒了,家人沒了,曾經深愛的娘子被壞人掠走,打成了傻子,還跟別的男人生了個孩子最終也沒了。他自己,失去了所有,還變成了一個瘸子,一個殘廢。這世上,還有比他王有才更慘的人嗎?或許有,但他沒見過,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也沒有什麼苦難是他承受不了的。”
“是挺可憐的,比我慘多了。”顧雲飛摸著鼻子:“要不,我想辦法幫幫他。”
“不必了,你幫他的未必就是他自個兒想要的。”顏素問又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著顧雲飛:“我看你這會兒挺閒的,不如去查查何婆婆生前的關係。那麼多的孩子,還牽扯到了船上的船工,循著這個線索,沒準兒咱們還能多揪出幾個人來。”
“夫人放心,我一定會找到那幾個人的。”顧雲飛握拳:“就是船上的那幾個混蛋,要不是他們,魏嫋嫋也不用那麼慘,王有才也不用那麼慘。”
“注意安全!”
“沒事兒,鄴城好歹也是天子腳下,是咱們家爺的地盤兒,我就不信,那些個混蛋還能將我顧小將軍給賣了。”
顏素問搖搖頭,回到顧長風身邊:“大人累了嗎?要不要回府裡休息休息。”
“晚些時候再休息。”顧長風伸手理了理顏素問鬢角的碎髮:“明日是你回門的日子,夫人可要提前做些準備?”
“回門?回門!”顏素問突然想起來,她嫁人了,無論是按照那個時期的規矩,她都得回門去。伸手拍了下前額,她有些發愁的看著顧長風問了句:“這個門兒,我該怎麼回啊?是不是得帶禮物,帶什麼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