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桐生一動不動地盯著看,眼前甚至開始恍惚。
虛影晃動,交疊。
眼前的伽拉希阿像就那麼突然的在手中脹大了起來,眨眼間長成接天立地,彷彿直入雲霄的巍峨神像。陳桐生瞳孔顫抖著,那高高在上的,怪異微笑著的神像咧開了嘴,向她伏下身來——
嗒。嗒。嗒。
神像口鼻雙眼中流出的液體滴在了她的臉上,她彷彿聽到了非常細微的,臉上傳來了“滋……”的聲音。
那瞬間身旁突然湧現了大批的人,不,他們原來就應該在這裡的。這些人一直都簇擁在她的身邊,帶她入殿,帶她下拜。
他們又同時發出哀婉的驚呼,神像突然在眼前消失了。陳桐生驟然回到了那個金碧輝煌的大殿,人們便一湧而上地圍到她身邊來,人影幢幢,許多雙手都向她伸過來,抓著她,捧著她。有的人在望她臉上倒冰涼的液體,有人在往下扒她的衣服,有人在試圖跟她交流說話,發出一聲接一聲的喊著,然而他們所用的語言擁有奧妙的發音方式,一字一句陳桐生都聽不懂。
但陳桐生卻下意識地覺得,那些人是在喊她的名字——在喊什麼呢?
不是桐生嗎?
這個在陌生金殿中,頭戴金玉寶環,被眾人簇擁的孩子是誰呢?
在她深陷幻覺,努力分辨真實與古奧語言時刻,突然想到了宋川白——倘若他也在著金殿就好了,他大約是能聽懂這些話的,他好像什麼都知道……
“咚!”
正與範瑞說著什麼的宋川白聽見聲音轉過頭去,只見陳桐生一腦袋栽在地上,手裡還緊緊地攥著東西。
範瑞驚道:“桐生小姐!”
宋川白快步走過去扶她起來,聽見陳桐生嘴裡嘟嘟囔囔地念著什麼,於是湊近了一些去聽,卻聽著陳桐生道:“宋川白……快來聽他們在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我為什麼聽不懂……”
她眼睛已經緊閉起來了,聲音微弱,但口齒卻非常清晰,一點也沒有結巴的感覺。
“我為什麼聽不懂,”她說:“我為什麼不懂……?”
陳桐生那一刻真的非常費解,眼前情景轉換,移形換影中身邊一切人影都盡數散去,只剩她一個人站在天穹空闊高遠的高山之上,她記得原來應該有一個非常年輕的人站在她身邊,牽著她的手,另一手指著腳下山河,聲音爽朗地與她說著什麼。
她就那麼站在那裡,青年人在眨眼間卻逐漸老去,下一刻鬆開了她的手,頃刻就乾癟散落成灰。彷彿時光無聲流轉,長久時光瞬眼而過,高山低降,海潮奔赴而來,淹沒山林,又在眨眼後退去。她身邊站過一個又一個人,然而在滄海桑田變幻間,卻只有一個人說:“伽拉……”
他說,你以後就叫伽拉希阿。
“朕與汝姓,共分天下。”
語句震撼人心,彷彿有金石之力,自那之後,凡人升轉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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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桐生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客棧裡自己的床上。
她醒來之後立馬起身去找雕像,開啟門才發現時辰已經到了傍晚。
宋川白就在客棧一層坐著,正笑眯眯地與鄰桌几個人說話。這幫人有男有女,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那群結伴的人中,女人們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另外的兩個男人轉頭對小二道:“這位的茶我請了!”宋川白也笑眯眯的不拒絕。
陳桐生走過去低聲問:“我的,雕像呢?”
“你的雕像?這是在郭福安宅子中挖出來,怎麼說也是別人的東西吧?”宋川白對著那幫人一揚頭:“不逗你了,喏,在哪兒呢。”
那些碎塊大致拼了一下,被包在一塊綢子裡。綢子就攤在與宋川白說笑那群人的桌子上,一眼就看見了。
她走過去看,雕像還是她挖出來的那個雕像,卻沒有那種面部帶著詭笑的感覺了。
陳桐生回頭拿疑惑的眼神看宋川白,這時桌子上的人發話了。是桌上年紀看上去最大的一名男子,寬肩方臉,打扮卻十分儒雅,對著陳桐生行了個江湖禮,道:“鄙人元萬三,是廣珍行的掌櫃,今兒來此喝茶,遇著了這位公子與此等文物,就是緣分。敢問姑娘芳名?”
“……”陳桐生剛想說自己名字,又突然住了嘴,想起來宋川白先前給自己個兒取了個假名,於是道:“宋白。”
宋川白:“?”
陳桐生一指宋川白:“他是,我大哥。”
又指著碎雕塊兒:“這個,我的。”
元萬三呵呵一笑,道:“自然,這既然是你們發現的東西,當然也就是你們的。不過,這百年前北朝的文物,可難見的很吶,請問宋白姑娘是在何處發現的?”
陳桐生不好講是在人家院子裡刨的,於是閉了嘴,又看了看宋川白。
宋川白給她打圓場:“我小妹不大聰明,小孩一般亂玩。什麼她的,這原就是我家裡傳的玩意兒。我們一家子俗人,認不得什麼好東西,哄著給她玩罷了。桐生,”他非常自然地招呼:“過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