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一隊洪流在夜色中向歷城方向開去,馬嘶如潮、刀槍如林,大隊人馬,井然有序,正是作為先鋒的鄧得志部流民兵。
一個探馬奔到鄧得志面前道:“大人,現下距離歷城已近,只是在左前一里處發現許多逃難之人,都躲在左前一處山谷中,大人看如何是好?”鄧得志沉呤一下,道:“我去看一看。”策馬而去,他身後一百多親兵也策馬而去,向大隊的左前方去了。
一路有探馬引路,策馬奔了裡許,略偏了大軍行進路線,進了一處松林中,又轉了幾轉,到了兩坐小山坡之間,這便是一處小小的山谷,只是到了夜間,除了月光照下來,便只有鄧得志身後的眾親衛打的火把了。
松林之下,一個穿著官兵服色的中年漢子從松林的陰影下站了出來,這漢子神色狼狽,手中拿著一把鋼刀,緊張看著他面前的上百個流民兵精騎,一時間只有火把燃燒發出的“噼裡啪啦”的聲音,林中靜而無聲,這個漢子臉上流下了汗水,手中緊握住刀,盯著眼前的人眾人。
鄧得志身邊的一個衛士取下弓箭,“吱啦”聲中,將弓拉滿了,想射死個這官兵。
突然夜色中“窸窸窣窣”的聲音響了起來,一個小腦袋從那個官兵漢子的身子下伸了出來,這是一個小孩子,這個小孩子穿了一身百娃的服色,臉圓圓的,生得紅潤的臉上露出一絲害怕的神色,他抱住了這個官兵漢子的大腿,眼睛直盯著面前上百的精騎。
然後是更多的小腦袋從黑暗中露了出來,都是一些孩子,這些孩子有的驚恐,有的向後退縮,都圍在這個官兵漢子的身後,無數小腦袋有月光下顯現出來,那個官兵漢子雖然驚恐,還是拿住自已手中的鋼刀,手不住顫抖。
鄧得志身邊那個親兵一鬆右手手指,彈棉花一樣的聲音響了起來,一支箭飛向了那個拿著兵器的漢子。
“啪”的一聲,卻是鄧得志一甩鞭子,將剛剛飛出的箭捲了下來,然後鄧得志突然一轉身,一鞭子打在那個射箭的親兵的臉上,那個親兵不知道犯了什麼事,捂住自己的嘴,扔下了弓。
鄧得志道:“把隨軍的乾糧給他們扔一些,馬上歸隊,明晨之前,必須到歷城城下。”說完轉身策馬,馬蹄聲中,鄧得志的身影遠去了。
後面的兵士解下自己的牛肉乾糧,扔了一些,然後紛紛策馬去了。
終於最後一個騎兵也策馬走了,那個住官兵漢子大腿的孩子叫道:“華叔叔,他們為什麼跑了,定然是怕了你,你是百戶官,以前別人都怕你。”那官兵漢子扔下手中的鋼刀,對身邊的孩子道:“雲言,我不是要你帶上孩子們向後跑麼,怎麼又回來了?”那孩子道:“華叔叔,我不怕這些強盜,我放阿灰去咬他們。”那漢子笑道:“好,好,華叔叔也不怕他們,我們這就走。”那孩子道:“華叔叔,爹爹媽媽他們真的在歷城等我們麼?”那官兵漢子流下眼淚道:“是啊,羅大人還要賠你一條好狗。”那小孩子道:“我不喜歡他,我就要我的阿灰。”官兵漢子道:“你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啦。”說完傷神不已。
這官兵漢子正是在長清堡逃出的百戶官兒,名叫華世威,他帶上這許多小孩兒向北走,不料走到這裡,看到大隊的流民兵來了,他馬上帶上這些孩子向道旁走,躲進了這個山谷中,卻來料鄧得志治軍嚴,被探馬發現,當時探馬不知道這山谷中有多少人,以來有伏兵在其中,不知道這山谷中躲的,是一個漢子帶著一群孩子,才將鄧得志叫來,於是有了剛才的一幕。
華世威看了看林子後面通明的燈火,自語道:“歷城是去不得了,這地上的乾糧加上我自帶的,省著吃,夠我將孩子們帶到泰安,聽說泰安的兵馬頗強,又幾次打敗了流民兵,也是個好的去處,只是此進長清堡定然落於敵手,羅大人和其他人,想必也不測了。”想到這裡,強打起精神,讓孩子們手牽著手,轉了個方向,向泰安方向而去。
夜色中,一漢子,一群孩子們摸著夜色,艱難的向泰安城的方向而去。
清晨時分,大隊的流民兵已然衝到了歷城下。
隆隆馬蹄聲中,鄧得志部流民兵開始搶佔城外的高地,開始佈防,歷城南門為承恩門,護城河水深一丈二,兩個大拱門,一個門形的銅門都已然關閉,吊橋已然被吊起來,城牆上到處都是梆子響,警報之聲在承恩門上響起,上面無數兵丁呼走,平白為清晨添了許多的緊張氣氛。
一個探馬奔到城下,晨光中有霧氣,讓城牆上的人看得不是清楚,那探到策馬到了吊橋邊,城牆上的守兵向下射箭,幾箭都沒有射中,那探馬奔了回來,奔到二里之外的一處較高的地形處,向鄧得志大聲道:“大人,官兵真的將吊橋給吊上了,而且護城河水極深,我們的人怕是衝不過去。”
鄧得志看了看城頭,輕聲道:“我最擔心的就是城處駐紮的大營的野戰軍士,如果崔歸元將幾營野戰軍放在城外,現下說不定官兵反倒向我們挑戰,我軍行軍一夜,實在不能馬上投入戰鬥,看到崔歸元幫了我一個大忙。”鄧得志又看了看身後的馬隊,向一邊的馬隊伍長道:“你們分散,沿城牆奔上三圈,大聲呼號,務必讓對方不知我等虛實,要造大聲勢,在馬後拴上松枝,要多揚塵土,知道了麼?”下面的馬隊紛紛出動。
過了一會兒,馬隊奔到了距城牆兩箭之外的地方,馬兵們在馬背後拖上樹枝類的東西,大聲奔跑,現下是清晨,起了霧,守軍更加看不清楚,本來只有幾百人的馬隊奔跑起來,好似成千上萬人一般。
鄧得志又對身後的步隊道:“立時搶佔這南門處的三處高地,當即紮營,靜候大軍前來,我們這一點兒當然不能強攻城,但是等身後的大軍卻是不成問題的。”
流民兵當即開始挖溝、布拒馬、設望臺等等,現下後面的大隊軍馬還沒有到,現下是最為虛弱之時,當然怕對方來攻。
城頭上,祖廷年嘆氣道:“可惜了這麼好的機會,崔歸元卻是無膽之輩了。”
到下午時,大隊的流民兵到了歷城外,十多萬軍馬,分列於歷城四門,現下不搞圍三闕一是因為胡權知道崔歸元不敢跑,現在崔歸元若是跑了,那麼失地的責任就要落在他的頭上,朝庭常有斬逃亡的巡撫、總督的事例在先,便是經略部堂,有的失地的責任,也逃不了菜市口一刀。
流民兵安營紮寨,而守城的兵馬始終沒有出擊過一次,但是胡權仍然十分小心,四面圍陣之後,看到守城的兵士竟然打的旗號竟然是野戰營兵的旗號,胡權的嘴都笑歪了。
一天之內,十多萬流民兵已然將四門都圍了起來,而歷城上,也站滿了兵將。
按照崔歸元的想法,缺少攻城經驗的流民兵肯定會休整數日後馬上攻城,因為流民兵起事以來,缺少攻打高大城堡的經驗,泰安的城防比歷城差得遠了,歷城是省會,而泰安只是一個府,泰安的城牆只有二丈六尺,而歷城的城牆高達三丈三尺,且厚度也超過了泰安的城牆,泰安的守衛當時只有數千的民勇和極少量的官兵,但是歷城,除了進了城的三萬多野戰強軍,還有城內的守兵一萬、編戶民勇二兩,無論怎麼說,流民兵都不可能攻破歷城。
崔歸元一早上了牆臺,身後一群標營兵手持大盾,站在女牆後仍然小心翼翼,後面是他的巡撫節制大旗,將官們都跟在身後,看著遠處的流民兵的大營。
色公子現下的官方稱方是小明王,色公子自稱明王,當然是為了號召天下的白蓮教徒,這也是為什麼他容不得王應嘉的原因,他想當明王,王應嘉當然不幹,不過好在王應嘉被他暗算死了,本來色公子還打著為王應嘉報仇的旗號,因為當初與黃得功約定明,胡一達說要將王應嘉的人頭送到崔歸元手中,人頭會在歷城示眾,這樣的話,色公子兵發歷城自然師出有名,且打著為長老報仇的名號鼓舞士氣,卻沒有想到胡一達也沒有說實話,胡一達殺了王應嘉,抓了張繼祖,並沒有將這個功勞往歷城方向報,反而向太原吳元濟那邊去了,色公子這個旗號就打不響了。
胡一達也看出崔歸元這官兒不靠譜,人頭送到崔歸元手上,功勞半點也落不到巴山派和一眾江湖人的手上,肯定會被崔歸元獨吞,胡一達早就透過言家搭好了線,向武黨的重要人物吳元濟靠攏,這樣,好處才能落到巴山派的頭上,如果送到崔歸元頭上,就如同李群山給吳柄章打工一般,功勞都讓別人佔去了,自已分不到半點,胡一達當然不會這樣幹。
崔歸元看著遠處的流民兵大營,心中有些發急,問一邊姜弼道:“他們為何不來攻城,這都三日了,我們的檑木、火油、弩石都準備好了,他們為何來不來攻,他們不來攻,這些東西威力如何發揮。”姜弼笑道:“大人神機妙算,想必是賊兵看到大人準備充分,是以不敢來攻,此皆賴大人的籌算。”聽到此言,崔歸元臉上笑出了花,想想道:“也是,想必他們看到城上我軍陣形嚴實,是以不敢來攻,以本官的意思,還必須城門都堵上才好,你們跟我一起上書獻此策如何?”姜弼在肚中大罵,心道:“老殺才,自已怕被科道官兒彈劾畏敵不戰,就拖爺出來頂,當爺不知道你的心思麼?”臉上卻笑道:“都爺,小的只知道衝殺在前,於戰陣計策,那是一竅不通的,小的也不會寫字,如何獻策。”崔歸元轉頭道:“對了,我才想起你們不會寫字,那麼你們畫押如何?”此言一出,祖廷年、龍世忠、賀世功暗罵不已,皆找藉口推脫。
龍世忠看到所有人都不說真話,終於忍不住道:“都爺,他們不來攻,不是因為看到我們準備的齊整,他們是打算挖壕圍城呢,這幾日流民兵到處看查地形,將四面的高處都佔了,明擺著是打算用拖的法子拖死我們,然後圍城打援。”姜弼急忙笑道:“想必他們先也是想攻的,但是後來看到崔大人的部署,然後才用了龍兄的法子。”崔歸元臉皮發紅,本來崔歸元的想法是引誘對方來攻城,在攻城時殺傷對方,因為在守城上,官兵和流民兵的差距實在太多,就算流民兵再多一倍,也是攻不上城牆的,他精心找的主意就是對方來攻城,然後殺傷流民兵的有生力量,但是豈知對方完全不和他來這一套,來了就挖溝來圍,崔的美好想法頓時落了空。
祖廷年心中暗道:“崔歸元是把地面的小明王當成傻子呢,如果小明王真的這麼蠢,也撐到不今天。“崔歸元笑笑道:“龍將軍真是真知灼見,本官有些累了,就先回一片,諸位看好城牆,若是出了差錯,本官劍下無情。”說完轉身,急急下樓下了,這些日子崔歸元的想法就是在守城中殺傷對方,但是胡權卻不是那樣的蠢人,他精心想的法子就這樣破滅了。
祖廷年看著遠處的流民兵大營,他們圍著城牆狂挖一通,現下兩條寬達五步,彎彎曲曲的溝壑已在初步成形,看樣子對方還要挖第三道溝,無數人揮汗成雨,挑土,壘牆,土牆和壕溝正在在用肉眼可以看見的速度長起來,城門數處較高的地方,都屯了兵,聚成營寨,探馬在其中賓士,旗號在各營揮動,兵馬到處調動,就是沒有見到他們的強攻的想法。
幾個城門口,流民兵在弓弩射不到的地方重點挖溝,以隊城內守軍突然殺出,他們還圍了高數尺的土牆,以防騎兵的衝擊。
數日後流民兵已然將歷城附近的高地全佔,並且深挖了數條深壕之後,便將歷城圍個水洩不通,然後開始的大造攻城的器械。
當著守軍的面,祖廷年看著對方在北門外一箭的地方開始築牆,流民兵是想將牆築的和城牆一樣高,甚至是更高,在更高的地方,發射弩砲,進而摧毀城牆。
守北門的龍世忠當即向北門外築牆的流民兵發射了弩箭,崔歸元聽到北城門外的殺聲,極為激動,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看到戰爭,在他的印象中的戰爭,其中都是戲臺上戲子們交錯而過,現下真的打仗了,當然要親自觀摩,但是真的到了北門外,只看到對面的流民兵在地上焚燒牛糞,並且在上面蓋上灰,產生許多煙霧,菸捲向城樓,迷到了崔歸元的眼,加之流民兵發射的一塊石頭飛到牆頭上,打傷了崔歸元的幾個參隨,崔歸元當即嚇得回了衙門,再也不敢上城牆。
流民兵便開始在北門築城,煙霧讓以雙方都看不清對方,這讓守牆的守兵發射的許多弩箭都落了空,即使不落空,射到了也是許多被小明王俘虜的老百娃,色公子將他們分開,然後驅趕他們去挑土,後面派上監視的軍隊,城牆雖然在弓弩上佔了優勢,但是射殺的,也多半是被趕來挑土的老百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