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對方將臨陣逃下的披甲兵斬首,人頭都懸起來,張家玉嘆道:“我本以為這些流民兵只靠人多打仗,不想他們竟然有這樣一支精銳兵馬,看來對方練兵統兵,都有能人帶領啊。”武傳玉亦道:“這樣的兵馬,看樣子比我當日在武昌所見的兵馬更為精銳。”武傳玉在武昌時,見到許多營頭都是三日一練兵,常常兵馬不出操,眼前的流民兵,反倒是軍紀如山,進退井然。
這些射了十輪的弓手們休息好了,張家玉打算再次對對面的炮灰兵進行齊射,武傳玉道:“這河只怕馬上要填平了,我們的鄉兵都沒有上陣,不如我們學他們,也用一用這些不怎麼頂用的炮灰兵。”張家玉道:“只怕吳大人不肯得罪這些鄉紳。”武傳玉道:“我等若是兵敗,只怕都要讓對方一網打盡,能跑回去的不過十之一二,現在那裡能顧得上許多。”張家玉聞言,下定了決心,道:“我這便將屯衛中的精兵調到後面,驅鄉兵上前,一等他們將河填完,正面決戰,多少也能起一點兒作用。”
現下有幾個鄉紳看到了這血淋淋的戰場,嚇得魂不守舍,當下有欲打馬而逃者,有兩股戰戰者,好在一開陣官兵們還算佔了上風,慘的都是對面的流民兵,所以還支援的住,打這仗實是個噁心的活計,不是文人想的那樣,什麼“取上將首級於十萬敵軍之中。”打仗原來一點兒也不英雄,這些鄉紳多是詩書之家,原本還以為今天可以“大破十萬賊軍。”看樣子不被對方大破就是萬幸了。
這個時候還好官軍佔著上風,如果官軍佔了下風,這些人肯定會逃,這一逃對方肯會背後追殺,到時候全軍都會覆沒,活的人,能剩下十之一二,也算是正常的。
所以張家玉武傳玉都打算現在就將鄉兵們趕到陣前,因為這些兵等會兒最容易崩潰,張家玉將手下的屯衛放在後面,其實是起一個督戰隊的作用。趕他們去拼命而已。
張家玉立時行動起來,他悄悄調動,不知不覺間,屯衛兵們都調到了鄉兵的身後,他對方家還是比較客氣,因為看到武傳玉的表現,和武傳玉又惺惺相惜,所以對方家兵客氣一點兒,沒有把他們趕到最前面。
對面的流民兵還在填河,便是鄉兵們卻慢慢的發現,怎麼自己突然站在了最前面了,頓時就有精明鄉紳們去尋吳三湘理論,不過吳三湘精明,早就躲到後面去了,這些人找不到吳三湘,看到武傳玉和張家玉在前面,幾個鄉紳來尋張家玉,氣勢洶洶,張家玉只道:“諸位可以自行到陣後,不要排在陣前。”便再也不理會。
一個唐姓生員本來帶著百十個家奴前來助陣,他看到陣前的慘烈後又害怕,看到屯衛兵們都開到後面去了,他與幾個生員一起來與張家玉說理,張家玉不理他,只管盯著眼前的戰局,那唐姓生員大聲道:“諸位,這些丘八打仗不頂事,想跑呢,我們也用不著陪他們,咱們只管走罷。”說完回到他帶的那一隊鄉兵之前,就要帶著人往回跑。
張家玉一聽,臉色大變,他這一走,頓時就要潰營,屯衛兵們也會起了跟著逃命的心思,真是拆臺。
張家玉再也顧不上對方的功名,便從親衛群中走了出去,跟著那唐姓生員而去,那唐姓生員看到張家玉過來,以為張家玉是來道歉,現下文貴武賤,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平日見了張家玉這等武將,鼻子都會翻到天上去,當然看不起這些武將了,正想招呼手下家奴,往回走。
張家玉將他一拉,那唐姓生員大怒道:“你這下作丘八,要做什麼……。”話還沒有說完,張家玉一刀揮出,血水飛起,那唐姓生員的人頭就提在手裡了。
後面的一群生員員處都面作驚恐之色,張家玉道:“事有從權,顧不得了,有敢戰陣後退者,殺無赦。”後面的一個生員驚道:“你、你敢殺有功名的秀才,你有吞天的膽子不成。”張家玉道:“若是敗了,大家都活不了,現下可顧不得那麼多了,有誰敢不聽令麼?”那群生員鄉紳個個臉色發白,再也不敢多說什麼了,也算老老實實了。
眼看這河越填越淺,因為河床填高,所以水開始向兩岸蔓延,張家玉派出幾個親衛,但凡有敢向回頭張望的鄉兵,可不經回報,立時斬首,又砍了十個多腦袋,將人頭在眾兵面前陣列,鄉兵們總算是沒有崩潰。
對面一聲牛角長號連響,加兩聲短號,這是要前面的炮灰兵們退開意思,大約有一千的流民的披甲精兵出現在炮灰兵的身後,胡權手上還留了約二千的披甲兵,現下是發動進攻的時機了。
敢死輕兵們轟的一下從披甲兵兩邊讓了開去,披著重甲,手持短斧,厚背刀,小盾的披甲兵出現在了眾鄉兵面前,武傳玉一聲令下,又放了一次 弩,幾十支鐵箭頭飛過去,將對面射倒了一片,只是短時間不再發一次了,上絞盤是要時間的。
對面的披甲兵極為有序,衝到了河邊,後面一聲長牛角號長響,只聽“轟”的一聲,一片箭的烏雲向這邊潑了過來,原來胡權將箭手放在披甲兵後面一點兒,本來是想出其不意射擊張家玉手下的屯衛精兵,沒成想屯衛的精兵都拉到後面去了,他也算漏了一著,一般打仗都會讓箭手在前,箭手放箭後,再讓披甲死兵上前的,他光想著重創屯衛的精兵,沒有按常理出牌。
這箭一落下,這邊的鄉兵發出無數慘叫聲,箭兜頭射過來,躲都躲不開,他們又沒有披甲,頓時死傷無數,至於那些家主,生員們早就躲到後面去了,現在前面的鄉兵都是張家玉和手下的親衛們彈壓著,要不然早就逃了。
張家玉令旗一揮,大聲道:“全軍出擊。”站在這裡讓別人射,也許他手下的屯衛們做得到,可是這些人鐵定做不到,所以與其在這裡捱打,不如主動出擊。
左右的親衛們持刀上前,後面的屯衛也抽出刀劍,往不肯向前的鄉兵們身上招呼,他們一邊向前跑一邊砍殺後面的人,恐懼讓鄉兵們也吶喊著,向淺水中的披甲兵們衝過去,這時對面的箭還在不停的射,齊整的落下來,每次落下都射倒一批人,但是沒有人敢停下來,一回頭,就會讓自家人砍死,現在就是張家玉回頭,也會讓讓自家人砍死。
衝擊的鄉兵,誰也不敢倒在地上,因為倒在地上的話就會讓自家人給踩死,他們木然吶喊著,眼神空洞,張家玉道:“除了馬隊,全都押上,精銳在後押陣。”
武傳玉也跟著衝了上去,此時雙方已經在淺水區短兵相接了,鄉兵們也許比流民的炮灰兵們武備好一點兒,但是也比不上對方的披甲兵,一接戰就讓對方砍倒了一片,武傳玉便看到一個鄉兵一刀砍在一個披甲兵的盾上,刀入盾中,抽不出來,那個披甲兵一斧頭正劈在那鄉兵的頭上,他就倒了下去,沒在人群裡,然後人群擠在一起,大家吶喊著,將兵器往前面招呼,擁擠著,相互大罵著,鄉兵們被砍得節節後退,人人都擠著向後退,甚至有人往兩邊擠,他們是擋不住對面的精銳披甲兵的。
終於,後排的屯衛精兵們也衝到了前面了,現在最前面的鄉兵們在戰線上擠成了一條線,大多數人發現往後不通之後,就往河裡跳,他們往左右方向衝過去,想從沒有人的地方找一條活路。
披甲兵們撞在一起,只聽到“砰砰”的盾牌撞擊聲,雙方都會在第一時間用牛皮盾撞擊對方,試圖將對方撞倒,他們都弓著腰,儘量放低身形,試圖撞擊對方的下盤,然後用刀斧向對方招呼,武傳玉看到一個屯衛兵被砍斷了右手,他用左手捂著斷手的地方慘叫著,痛讓他失去了理智,將自己左側的空門露給了對方,立時有一隻長槍從人群中殺出,準確的殺入他的左腰部,這個部位正好沒有盔甲,然後槍一扭,從人體中放出一朵血花,然後縮了回去,這個兵眼翻白了,沒有叫出聲,他倒在地上,臉朝下,任人踩來踩去。
武傳玉也擠到了人群中,前後左右都是狂熱的人,人人都狂叫著,嘴中發出不知是什麼意思的吶喊,眼中放出迷亂的光,武傳玉擠在人群中,他伸不開手,大砍刀也不能掄直,好像有人將他抱住一般,人群擠著他,在人流中湧來湧去,推著他不斷變化方位,武傳玉想起李群山說過的,打仗時武功什麼的,用處不是非常大,運氣好更好。
這時候所有的牌都打出去了,就看最後一拼了,張家玉看到對方還有兵馬沒有上陣,而自已一方只有百多馬隊,如果打不過這一波披甲兵,那麼大家都會死在這裡了。
想到這裡,張家玉也拖出自己的大砍刀,準備加入肉搏戰中,現下總的來說,陣線是往流民兵那裡擠過去的,特別是剛才他將手頭的銳士都派出去以後,屯衛兵們優勢體現出來了,現下橋上也擠著人,雙方亂砍著。
張家玉大叫道:“用一把力啊,將他們砍回去。”人群湧動,戰線生生往流民兵那邊兒擠了幾十步,這幾十步的前進,地上就躺滿了穿著鐵甲的屍體。武傳玉也擠在人群中,他彷彿感到身不由已的向前,不過也看得出這條線上,屯衛們佔了一些優勢的,因他一直擠著向前。
這個時候張家玉的一個親衛突然大叫道:“騎兵、騎兵、流民兵的騎兵來啦,就在那邊兒……”
張家玉心頭:“咯噔”的一下,他舉目望去,兩邊出現了白蓮教騎兵的影子,他們策馬在鄉兵們身後追趕,然後向這邊的逼近過來。
此時戰線已然推過了河,這時候想把兵拉回來都辦不到了,一旦下令向後退,那隻會大潰亂。
張家玉一屁股坐在地上,叫道:“張家玉敗於此地也。”
武傳玉拼命打馬,此時再也顧不上愛護馬兒,前面是方應虎方應臣兩個,在一匹好一點兒的馬上狂奔,後面是武傳玉策馬跟著,後面是亂成一團的兵士們,有馬的奪了馬就跑,沒有馬的撒開兩條腿,而流民兵的騎兵們則分成小股追擊。
張家玉和吳三湘等人不見了蹤影,極為可能是身遭不測了,武傳玉想的是快點兒將兩上方家的公子哥兒送回去。
在沒有打這一仗的時候,武傳玉是看不起色公子的流民兵的,他在府城見過色公子的流民兵,完全是亂作一團,他為了救水明苫又探過一次營,那 時還在營中看到婦人孩童,所以聽說吳三湘要出兵時,武傳玉也跟了來,也沒有勸阻方舉人不要來,依武傳玉所想,流民兵其實也沒有什麼戰鬥力,想必官兵一到,就可以將流民兵打得落花流水。
可以今天的戰鬥大大超過了武傳玉的所料。
當然也大大超過了張家玉的所料。
武傳玉和張家玉等人都算得上能徵之將,但是卻完全不知道胡權為色公子練了一支約四千人的精兵,就是今天看到的披甲兵了,這些兵,臨陣不亂,進退有度,最後一段時間和張家玉吳三湘所部最後的精銳短兵肉戰時,半點兒不退,那一段河床上,官兵前進了五十步左右,可是每一步都是砍出來的,對方的悍勇、紀律半點兒不輸張家玉所練的精兵,兩邊對戰,當真是你砍我一刀,我還你一刀,看誰先倒下而已。
後來騎兵從後背殺過來,騎兵半點兒也不浪費時間在鄉兵上,後面的普通屯衛受騎兵一衝,還來不及變化隊形,就讓對方衝亂了,然後潰成一片,那些鄉紳最先開始跑,這一跑帶動了屯衛也開始向後跑,然後就發展到了大潰亂,為數超過四千多的人,像受了驚和兔子一樣,四散而逃,人影佈滿了這一片平原。
腹背受敵的銳士們也很快潰亂了,胡權看準機會,將後備的二千多人一齊壓了上來,銳士們頓時頂不住了,直往後退,武傳玉在人群中最後看到張家玉時,張家玉正想帶人將弩 車破壞掉,不想讓這些弩 車落在流民兵的手裡,但是那個時候銳士們已然被擠著向後退,再也不能擋住正面的披甲兵,武傳玉看到方應虎方應臣兩個亂成一團,想到方舉人甚為重視這兩個侄子,便從一個鄉紳手中奪了兩馬,誰說武功在戰場上沒有用,起碼逃命時,搶馬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