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給罵得灰頭土臉,滿腹的委屈卻不知何處訴說,又想著如何向周皇后覆命,垂頭喪氣地繞過文華殿宮院的高牆,沿著西夾道慢慢往回走,卻見田貴妃乘著肩輿從那座白石橋上下來,上前請安。田貴妃命停了肩輿,詢問道:“皇上飲食如何?”
“只喝半碗銀耳燕窩粥,其餘的菜餚都命撤了。”
田貴妃蹙眉道:“皇上怎麼說?”
“皇爺說葷腥乃是對祖宗和神靈的大不敬,將奴婢大罵了一頓。”
“該,你是活該!明知道皇上不好欺瞞,你們還做了這些素中有葷的膳食,不是討打麼!”
“奴婢頭暈腦脹的,想不出個好法子,總不能教萬歲爺這麼餓著吧!”
“我有個法子,你不妨試試。”
“娘娘明示。”王承恩感激得幾乎落淚。
“你們呀!就是不動腦子,東抄西湊的,全不懂得變通出新,只守著個渾羊歿忽混日子,怎能長進?”
“娘娘訓誡的是。”
“我問你,什麼是葷什麼是素?”她見王承恩怔個不住,不待他應答,自顧說道:“這葷素你自然分得清楚,不然也做不得尚膳監監丞。照理說,你做的那些素中有葷的菜餚,也用了心思,可是你這人太老實,就這麼明明白白地將雞湯混在青菜裡,顯什麼本事?就是三歲的孩童也吃得出來,能交得了差?”
王承恩久經歷練,聽她繞了個大彎子,急忙道:“娘娘的恩德,奴婢記在心裡。若有奴婢出力的地方,但憑娘娘一句話。”
田貴妃嫣然一笑,說道:“你是宮裡專辦皇上的膳食,何等緊要!我可輕易不敢勞動你,只是煥兒春冬之時最易上火,若有時鮮蔬果調養才好。”
“定王爺是萬歲爺的心頭肉,此事包在奴婢身上。”
“好,好!其實你做的素中有葷並非無理,只是沒有遮住腥味。”
“腥味如何遮得住?除非不見半點兒的肉。”
“這個不難。將一隻生鵝退毛,從尾穴掏去肝腸等穢物,再將蔬菜塞進,放入鍋裡大火煮沸,即刻將菜取出,鵝肉的滋味便浸入到菜裡。不等菜涼,用酒洗淨,腥味就去得差不多了,再用麻油烹製一遍,這才是素中有葷呢!”
王承恩大喜道:“奴婢這就下去預備。”
“明日備好了菜,我給皇上送去。”
午後未時,首輔溫體仁帶領眾位閣臣跪請皇上回宮,崇禎絲毫不為所動,只命他們盡心任事。天色近晚,陰雲低垂,霜風淒厲,幾個太監挑著宮燈沿,著西夾道緩緩行進,每人頭上頂著一個紅漆食盒,上面插一把曲柄小黃傘,傘上綴著數十隻金鈴,叮呤呤的一路響來,極是清脆。馬元程等人在寒風中哆嗦著,等宮燈近了,才看出來人竟是承乾宮的田貴妃,慌忙叩拜。田貴妃不等他開口,稟道:”皇上,臣妾在做了幾味小菜,請皇上品嚐。”
崇禎圍著紫貂大氅獨坐,連夜少眠,加上多日素食,臉頰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眼窩塌陷,面色青白烏暗。田貴妃心酸得眼圈一紅,低頭從食盒內流水價取出菜餚。崇禎問道:“煥兒可好?”
“好著呢!他吵著要來看父皇,臣妾怕他聒噪,害皇上不能安心。”
“朕平常焦勞國事,無瑕顧及幾個小兒女,等四方太平了,朕帶他們下江南,好生看看祖宗留下的大好江山。”
“臣妾也盼著那一天,江南可是臣妾的老家呢!”田貴妃想著車駕南下,何等顯赫何等威風,看著崇禎將一棵青菜放入嘴裡,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好滋味!”崇禎讚不絕口。
田貴妃見他吃得頗有興致,焚上龍涎香,擺好大聖遺音琴,調絃和韻,略略一撫,悲涼之氣登時彌散開來。琴音蒼涼悽惋,悱惻纏綿,彷彿窮蹇困頓的遊子,黃昏日暮,鄉關難覓,悲愁交加。又似春閨深鎖的少女,哀怨感傷。忽然漸漸蒼勁高亢起來,鞺鞳如奏大樂,如舟行在大江上,浪潮澎湃,波濤洶湧,疾風驟雨,萬馬奔騰,一掃沉悶孤苦情懷,豪放自若,慷慨激昂,似有一條巨龍在九天雲海翻騰,時而直衝霄漢,時而俯探深淵……崇禎聽得忘情,曲調奏罷多時,耳畔依稀尚有風雨之聲,口中吟詠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始則抑鬱,繼則豪爽,令人心神為之一振,不愧名譜妙曲。你這是琴諫呀!”
“臣妾當不得諫字,只要皇上努力加餐飯,大明中興就有望,列祖列宗也會轉怒為喜,不計較一時得失了。”
崇禎咬牙道:“朕定要用流賊的人頭祭告太廟!”他放下玉箸,起身踱步徘徊,心下不住發狠:不雪洗此辱,決不回宮。
洪承疇出了潼關,便接到了皇陵遭毀的訊息,督促大軍分路急進圍剿。高迎祥與張獻忠分兵而走,張獻忠深入江淮之間,高迎祥則向西北經歸德,與羅汝才、惠登相會師後,乘虛殺回陝西。洪承疇大驚,眼看追趕不及,快馬飛檄,給陝西巡撫孫傳庭下了緊急文書,沿路阻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