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溥微微一笑,頗為自負地說:“我來了,她自會接的。”
“你知道我家老爺是誰?她豈會不見!”長三揚起眉毛,虛張聲勢地一甩胳膊,神情頗為滑稽。
那丫鬟微慍,冷臉說道:“大爺想是慕名而來,小婢實話說與大爺,每日來尋媽媽的不下數十個,若說也是有情有意的人,只是媽媽年事漸長,早決了這些念頭。大爺若看得上別的姑娘,任憑挑選,不然就請回吧!”
長三在一旁撟舌道:“嚇!開妓院的也學江湖中人金盆洗手麼?可真是天下奇聞,自古姐兒愛俏鴇兒愛鈔,怎麼送上門來的生意卻不做了?”
丫鬟冷笑道:“你嘴裡放乾淨些,歸家院的規矩你們想是還不知道,可心的,沒有銀子,這裡的姑娘照樣笑臉相迎。不如意的,就是金銀堆成山,想取樂子耍威風也難。”
張溥見事情要僵,忙瞪了長三一眼,賠笑道:“姑娘,你不必聽他胡說。我是徐佛的故友,今日路過此地,特來見她一面。”
丫鬟臉色不見一絲和緩,依舊敷衍道:“不巧了,媽媽不在歸家院,小婢也不好教大爺空等,改日再來可好?”
張溥見她精靈鬼怪,伶牙俐齒,以為她藉故推脫,沉了臉道:“我好言好語的,你卻要耍刁蠻。再不去通稟,我可教我的書僮滿院子喊了,看她出不出來?”
“你敢?”丫鬟睜大杏眼,怒叱道:“還讀聖賢書呢!沒有見過你們這般不要臉的,枉汙了這頂頭巾!”
張溥見她嬌嗔的模樣,不怒反笑:“你看我敢不敢?長三”
“小的在呢!”
“去租面銅鑼來,在院子裡來回喊上三遍,就喊:徐姐有客了。”張溥摸出一錠大銀,甩與長三。
那丫鬟急得眼淚汪汪,朝裡喊道:“你、你好無賴!愛姐姐,快來呀有人要生事!”
“是誰這麼歹毒?”隨著一陣腳步聲響,樓梯上下來一個綺淡雅淨的麗人,年紀十四、五歲的光景,中等身材,一襲藕白色窄袖長衫襦,飄飄如雲中仙子,施施然走到長三面前,問道:“你叫長三麼?”
長三點點頭,那女子冷笑一聲,說道:“你這名字好怪,似是我們青樓姐妹的後人,那姐姐想是位在下等,才盼著將來能做一回長三。不對、不對,看你如此地狠心相迫,又不似一路人。想是一個潑皮的賭棍,終日骰子、牌九兒不離手,給兒子取名也免不得俗,看作一張牌了。”
長三正自驚歎那女子的美貌,不想這般刻薄的話竟從她口中說出,氣得連連大叫道:“你胡說!你胡說……”他本待罵那女子:你爹才是賭棍,你娘才是**呢!只是給她的神采震懾了,覺得這般汙濁的話在她面前罵不出口。
張溥聽那女子出言傷人,不屑與她糾纏,轉身道:“你這丫頭這般刁蠻,歸家院徐佛創下的名聲就要給你們毀了。若是徐佛如此,不見也罷!”
“讀書人動輒搖頭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其實不知那些君子更難伺候,一身頭巾氣,只認自家的道理。我看你們哪裡是媽媽的什麼故交,不過是想來生事的!”那女子負手圍著張溥、長三走了一圈,上下不住打量。
“你看我們像上門討債訛銀子的麼?”張溥擺擺寬大的衣袖。
“那既是故交,怎麼還想動用敲鑼喊街這般下三濫的手段?”
“只要徐佛出來見我,自然不必用了。”
“媽媽不在家。”
“你不必一齊合夥兒騙我,我只想問問她若不想見我,說一聲不字,我自會掉頭而走,不必這般推脫。”
“媽媽當真不在。”
“何以信你?”
“你看媽媽門前的紅燈不是一直沒亮麼!”
張溥抬頭望了一眼,果然徐佛的門窗一片漆黑,顯然屋內無人,但他京師之行,實在有許多話語要與紅粉知己傾訴,當下厚了臉皮,窮追不捨地問道:“去了哪裡,方便見告麼?”
“敢問先生怎麼稱呼?”
長三搶先說道:“我家老爺可是當今的大名士,你們沒聽過婁東二張麼?”他撇一撇嘴,臉上有些倨傲之色。果然,那女子吃了一驚,上下打量著張溥道:“婁東二張,聞名天下,我們如何會沒聽說?先生是西張,還是南張?”
張溥家居婁東西郊,而稱西張;張採家居南郊,而稱南張。若論名聲,自然是張溥最為響亮,但他的年紀卻小張採六歲。張溥見她半信半疑,莞爾笑答:“在下張溥。”
那女子聽了,盈盈下拜道:“小婢楊愛,久聞先生大名,今日終於有緣拜見了。”
“哎呀!姐姐可遇到師傅了,她寫了許多的詩詞,總說等著先生這樣的大名士指教呢!”小丫鬟拍手歡笑。
張溥愕然失聲道:“你就是那個才貌雙全的女校書?不想竟如此年幼!”
“正是影憐。”楊愛低垂了眼瞼,似有不盡的仇怨。張溥趕忙換了話題道:“你還沒說徐佛到底去了哪裡呢!”
“媽媽前日去了尹山,趕赴陳眉公先生的壽宴。”
“眉公先生是天下文宗,該去祝壽的。再說詩酒風流,也少不了她。人既不在,我就告辭了。”
“先生要這就走麼?”
“小住一夜,留宿船頭,再聽聽盛澤的夜曲。”張溥本想連夜趕路,但他分明看聽出了楊愛話中的繾綣與留戀,便改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