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將這些奏章的題本並閣臣的票擬一起給楊鶴,也是一個字:安。”
“你說說看。”
“恩威並施,教楊鶴安心撫策,早定西北。”
崇禎不置可否,卻將話題轉了問道:“朕首肯楊鶴的招撫方略,外面可有什麼風聞?”
曹化淳嘻嘻一笑,“奴婢每日都在萬歲爺身邊,奴婢聽到的萬歲爺也聽到了,朝臣並沒有多少異辭。”
“朕心裡總覺有些奇怪,招撫方略初定之時,還有不少人奏楊鶴糜餉養寇,主撫誤國,如今知道他招撫有成,倒都見機得快了。”崇禎心神通泰,離了御座活動幾下手腳,“王永祚有日子沒進宮了,你知道他在忙什麼?”
“奴婢聽說他近日中意一個粉頭,據傳出自名妓薛素素的門下,嬌豔異常,極為可人,將王公公狐媚了……”
“哼!是將朕的耳目迷了。”崇禎不覺動怒,在暖閣裡來回走了幾遭,問道:“西院還是那般熱鬧?”
西院即是西院勾欄,與粉子衚衕自元代便是妓女聚集之地,明代將官妓的居所改在了東城的勾欄衚衕,與教坊司所在地本司衚衕和演樂衚衕毗鄰,西院隨即衰落下來,成為販夫走卒、江湖浪子光顧的場所,有些臉面的人物早已不屑去了。曹化淳見崇禎問起西院,他倒是偷偷去過幾次,每次都是敗興而歸,竟遇不到一個出色的女子,卻怕皇上知道責罰,支吾道:“熱鬧倒還熱鬧……不過,往西院走動的多是被斥退不用或進宮不久的小太監,王公公那樣的身份若去免不了遭人笑話了。王公公是娶到了家裡。”
崇禎冷笑道:“朕說呢!那些進了宮沒甚出頭的想打發光陰,到西院或在宮裡尋個菜戶解悶兒取樂兒,既是我朝陋規,也就罷了。如何一個有身份的大太監也這般屈尊失德,娶個青樓的腌臢女子,豈不汙了宮廷?朕已有旨禁止內監娶妻及在外宿娼,他不知道麼?”
“想是知道的。”
“小淳子,你到大玄高殿取個歡喜佛,就說是朕特地賞他的,教他好生習練,多享極樂,只是要小心欽差東廠的關防印信,別是嫖得精光,換了銀子。”
“那、那怎麼會!王公公還是知道輕重的,那東廠關防非同小可,他豈敢……”
“羅嗦!用不著你替他講情。”崇禎見曹化淳言辭閃爍,還道他收了王永祚的賄賂,面色如霜,冷冷問道:“你與他可常見面麼?”
曹化淳嚇得撲通一聲跪了,叩頭道:“奴婢是什麼樣的人,只是一個小小的乾清宮管事牌子,哪裡高攀得上?太祖皇爺早定**,奴婢有幾個腦袋敢結交外廷?再說,萬歲爺待奴婢天高地厚的恩德,奴婢怎能喪了天良,胳膊肘兒往外扭呢!”
“起來吧!朕也是隨便問問。”崇禎口氣和緩下來,說道:“小淳子,你跟著朕也有幾年了,世面也見得不少,又是內書堂的高才,朕有心栽培你,你替朕看著東廠,王永祚老朽了,早晚有一天朕會將東廠關防賞了你!”
“萬歲爺……”按照舊制,提督東廠須是從司禮監的幾個秉筆太監中選出,其地位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算是宮裡第二號的人物,東廠的掌班太監僅次提督一等,雖說與乾清宮管事牌子都是五品的官職,但乾清宮管事牌子跟著皇上,往往身不由已,沒日沒夜地在宮裡當值,實在辛苦,宮內外看皇上的金面倒是也高看一眼,可哪有東廠掌班太監的日子滋潤?每天踏踏實實地睡個安穩覺兒,不用像在宮裡那樣提心吊膽,老怕出什麼紕漏,不管上衙門當差,還是回到私宅,都有人伺候,若是找個美貌風流的小娘們兒,嘖嘖……曹化淳垂手鵠立,心下一陣竊喜,做夢也想不到突然之間發達了,囁嚅道:“萬歲爺說、說的可、可是真、真的?奴婢何德何能,這……”
“又是混賬話!朕何須說假話?好生替朕盯著吧!東廠可是朕的耳目。”
“奴婢不願意離開萬歲爺。”曹化淳鼻子竟有些酸澀,語調略帶嗚咽。
崇禎笑罵道:“小王八羔子,老跟著朕你也未必甘心,這般提拔都沒個笑模樣,該不是貪心不足吧!朕不是呆子,不必教你哄著開心。你離了皇宮,可不是斷了線的紙鳶,想怎麼飛就怎麼飛,撒不得歡兒,小心繩子還在朕手心攥著呢!”說到後面幾句話,已是嚴厲起來,曹化淳身子略略抖動一下,跪下叩了頭,彎腰後退道:“奴婢知道了,只是、只是還不知今後誰來伺候萬歲爺,有些放心不下。等萬歲爺找好了人,奴婢交代他幾句話便去東廠。”
崇禎最恨人不本分,思出其位,想些不該想的事,若不是方才曹化淳難捨離別之情,多半已遭申斥,饒是如此,崇禎此時聽了,也禁不住微微蹙眉,懶懶不想說出,只伸兩掌一合,做了個圓形。曹化淳極為聰慧,又在他身邊多時,崇禎的一舉一動多能猜測其意,脫口徑問道:“可是小程子?”小程子即是馬元程,那年八月中秋節在慈寧宮他仰望天上的圓月,說小時候餓極之時,恨不得月亮變成一個噴香的大油餅,因此宮裡的太監、宮女都喊他“麻油餅”,馬元程的名字反而叫得少了。
崇禎略點一下頭,“嗯!先教小程子跟著朕,交代他幾句也好,他心眼兒實,是得點撥點撥。你去東廠,朕再給你一道密旨,不到不得已時,切勿使用。”崇禎寫了“如朕親臨”四個字,在右角下畫了花押。
曹化淳小心收好,復又跪下膝行幾步,仰面含淚道:“奴婢知道這是萬歲爺的天恩,自萬歲爺踐祚以來,著意用人,王承恩究心飲食,說了個唐朝的御膳渾羊歿忽,便掌了御膳坊,萬歲爺用人真可謂舉賢不避親,任用唯賢,大有古人之風,奴婢們就是赴湯蹈火,也再所不惜,總害怕辜負了聖恩呢!”
崇禎本喜他機靈通透,見他如此重情,想起當年兵馬司的救命之恩,暗自唏噓,也有些不捨,但聽他夾七夾八地說了一番,什麼“舉賢不避親,任用唯賢,大有古人之風”,倒不知他是在稱頌還是自誇了。崇禎忍下笑意,正色道:“你先不要只顧著高興,命你去東廠,終要看你差使辦得如何,若是辜負了朕的心意,南海子餵馬的人手還少,你好生斟酌。”
“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北闈會試幾天了?”
“今個兒是最後一天。”
“唔!”崇禎指指几案上的那個黃龍裹袱,面色陰沉道:“貢院那邊的情形如何,你去打探一下,看看可有什麼情弊。禮科都給事中薛國觀上了專折,話卻說得含糊,科考試朝廷的掄才大典,容不得有半分的差池。”他拿起密摺,摺子上的幾句話分外刺眼:三百四十九名貢士中竟有六十二人身在復社;何地無賢才,而辛未貢士多出蘇、松、常、淮四府?薛國觀一個小小的七品言官,彈劾揭發本屬職責所在,但所奏多出風聞,沒有多少實據,背後必是有人指使。江南自古為人文淵藪,人才出得多了未必就存有舞弊,倒是復社聲勢日大,不可等閒視之,免得又成一個東林,與朝廷對抗。崇禎暗想:張溥是個什麼樣的人,竟將十幾個文社合而為一?此人好生用他,也是朝廷幸事。
曹化淳答應著退下,這一夜睡得極為香甜,四更時分預備起來伺候皇上臨朝,想起馬元程做了乾清宮管事牌子,自家要到東廠當差,再也不必摸黑早起地受罪,整天價站得兩腿痠麻腫脹,嘿嘿地笑了,翻身躺倒,睡到將近卯時,出宮往東廠面見提督王永祚。王永祚知道他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十分地客氣,不以屬官看待。曹化淳新官上任,有心建功,暗地將得力番子手布在周府、錢府和各會館周圍,四下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