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千佛袈裟和血書貝葉經送還普陀。”
“佛門至寶,難道大師不喜歡?”
秋月合掌道:“老衲不敢犯貪戒,壞了多年的清修。再說,佛法並無什麼南北,千佛袈裟和血書貝葉經在普陀山與在文殊庵原沒有什麼分別。望檀越體恤!”
“弟子禮敬我佛,並無他意。”魏忠賢十分不解。
秋月起身,面向佛龕中的金身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人生的苦諦要看得清楚,方能成得正果。檀越不必相強,以免壞了老衲的德行。”
“弟子受大師之恩,得了人生這場大富貴,心願沒有償還不了的,只是不知如何報答大師?”魏忠賢面色現出一絲悲慼。
秋月笑道:“老衲當年也未想教檀越報答,何況檀越供奉我佛多年,也算盡了情意。檀越若心猶不甘,可將對我佛的一片赤誠化作對天下黎民的恩德,隱忍棄殺,也不枉禮敬我佛一場。果能如此,則國家萬幸,黎民萬幸。今日檀越所求,可放心說來,老衲自當盡力。”
“大師既如此說,弟子不敢強人所難,就依大師之命,將千佛袈裟和血書貝葉經送還普陀。”此時,小沙彌已經煮好佛茶,用紅漆托盤獻上,登時滿室茶香。魏忠賢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話轉正題:“前些日子,在高粱河上有一個方外術士給信親王測了字,弟子遍求破解,至今未獲。請大師指點!”
“測字?本非我佛門中事,恐老衲有負所求。”秋月歉聲說。
魏忠賢道:“大師常言,凡事不可執著於本相專一求之。大師佛法精深,悟透眾生,三千世界,萬丈紅塵,盡在法眼,何必過謙?”
秋月點頭道:“釋、道兩家,各有本原,並無多少牽涉,好事者強為合流。檀越既是心意決然,老衲就勉為其難,斗膽猜一猜。煩請告知是哪個字?”
“是一‘巾’一‘帽’二字。”
“以此二字推算檀越流年吉凶?”
“正是。”
秋月起身,低首踱步而行,在密室繞了幾周,望望魏忠賢道:“檀越,我佛雖重現世,也重來生。老衲閱人雖多,但素來未入占卦求卜一道,說得不合檀越心思處,休要怪罪。”
“難道有什麼兇險?還求大師直言。”
“其一,巾帽者,覆蓋頭顱,高於身體,可謂極矣至矣!其二,巾帽皆為身外之物,可即可離,所謂日中則晷,月圓則缺,否極泰來。以此推論,檀越的富貴仕途似是已至極頂。以檀越眼下的權勢而言,似也難以復加。”
“可否百尺竿頭再進一步?”魏忠賢目光灼灼地看著秋月。
秋月嘆道:“此話原本不通。既已到的竿頭,再進一步,豈非跌落塵埃?人生於世,全憑各自的機緣,機緣完足,方能功德圓滿。像檀越眼下的富貴,已屬不可多得,應戒之在貪,適可而止,貪多勿得,反累己身。所謂廣廈千間,身臥不過五尺;萬里長江,口飲不過一瓢。若妄動他念,恐非長壽之福。”
“那弟子如何處之?”
“收攝心性,廣施恩德,緩解眾怒,或可免災。”
魏忠賢冷冷一笑:“依大師所言,豈不是束手待斃、任人宰割了?”
“哎!”秋月重重地嘆聲說:“愛人即是自愛,殺人即是自殺,檀越何必爭勝鬥狠、嗜殺不休呢?”
魏忠賢辯駁道:“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師教弟子如何收手?”秋月一笑,緩聲說:“檀越如有心收手,隨地都是洗手的金盆。”
魏忠賢面色登時通紅,恨聲說:“大師畢竟是方外之人,哪裡領會得世俗爭鬥的險惡?我不殺人人便殺我,弟子積怨甚多,就算是弟子要放過他人,他們卻放不過弟子!弟子金盆洗手,教手下無數的義子義孫依靠誰來?”
秋月低垂白眉,閉目道:“塵歸塵,土歸土,哪裡來哪裡去,何需顧忌許多?看來檀越還是撇不開名利二字。”
魏忠賢見話不投機,起身道:“冤孽早已造成,決非一朝一夕可以化解。大師不必勸解了,自行珍重吧!”說罷,傳了李朝欽、裴有聲,起身上轎,頭也不回地去了,把個秋月老和尚怔在當場。
將近二更,月色微明,夜有些深了。
秋月盤腿端坐在禪床上,神情肅穆,閉目數著佛珠,若不是赭黃的法衣、雪白的眉毛,直是一尊石雕泥塑的古佛。良久,他忽然睜開雙目,朗聲向外喊道:
“了塵!”話音未落,從外室走進一個小沙彌,躬身施禮說:“師父喚弟子何事?”
“快去後院,將你師叔浴光請來。”
不多時,了塵引了一個滿身酒氣的胖大和尚進來,急忙躲出禪堂,將門反關了。胖大和尚也不施禮,直聲問秋月道:“師兄,深夜有什麼事?誤了咱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