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會,王爺常跟小弟說魏上公是萬歲爺的心膂重臣、國家棟梁,還說李哥哥學問深湛,文采極好,一天要替魏上公硃批許多的奏章,這怎麼是罵人了?噢!不是隻罵一個人,連哥哥也一塊兒罵了。”哇的一聲,翻身又要嘔吐。高時明怒道:“來人,將他拖出去,醒醒酒。”過來兩個小太監將王承恩左右架了,撲通一聲,丟進了園內貯水的荷花大缸裡,浸泡幾下,又架回到亭子邊兒。王承恩嘴裡兀自叫嚷:“罵了,一起罵了……憑什麼要罵,還罵我哪……我可還嘴了,罵你個狗血、狗頭、狗血噴頭……”
高時明皺起眉頭,厲聲道:“怎麼又拖回來了,還嫌不夠丟人顯眼?拖回房去,趕明兒稟了王爺,再好好調理這個不長進的東西!”然後對李永貞歉然道:“李公公見笑了,堂堂信王府內竟有這樣混賬的狗頭,兄弟身為總管,真要活活愧煞了。”
李永貞見王承恩言語並無絲毫紕漏,疑是徐應元暗中做了手腳,只是自己眼拙看不出,假意誇讚道:“言重了!王兄弟性情直率,倒是個血熱心熱的人。酒後失態,你我怕是常有的,有什麼打緊的?”
徐應元斟滿酒,一把將李永貞拉了道:“這話深合我心,若不失態,又豈是真心喝酒的人?想當年咱與魏上公一同入宮,在孫暹公公手下當差,也是每日喝酒賭錢耍子的,醉了就睡,餓了就吃,何等痛快!今兒個碰到老弟,也要歡飲幾杯才是。老弟呀!哥哥日後許多地方尚需你看顧,就敬你一杯,權作相求。”
李永貞性本好酒,經不住來回攛掇,將酒一口吞下。暗思方才王承恩醉酒,真真假假,有意遮掩,其實欲蓋彌彰,似有所圖,不可不向眼前二人探聽明白,喟嘆道:“九千歲提起以前的舊事,總是教我們這些晚輩不勝景仰!聽說老哥哥的功夫恁是了得,一直未曾領教過,今兒給小弟開開眼?”
徐應元連連擺手,乾笑道:“那些都是假的,不過給哥哥臉上貼金。咱這點兒三腳貓的功夫,莊稼把式一個,要說老弟沒見過也就罷了,魏上公還不知道?哈哈哈……”高時明也順水推舟道:“功夫好的都在皇宮大內,老徐從宮裡被趕出來,功夫已屬不濟了,提起此事,他每每大為傷情,李老兄快不要出他的醜,說什麼功夫不功夫的了。”
“不能吧!聽說老徐又練了什麼高深的功夫,不會是藏著遮著吧!”李永貞探問道。
“哪裡有什麼新功夫,不過是咱年老體衰,被趕出皇宮氣不過,就想這麼個法兒,假說練了新功夫,妄想回到皇宮,也好找回面子罷了!”徐應元解嘲道。
高時明拿起酒瓶,往壺中斟滿了酒,說道:“不要提那些不快的事兒了,喝酒!喝酒!”三人痛飲起來,不多時,一罈金莖露和一罈太禧白已是空了,徐應元又揭開一罈金莖露的御封,將酒壺倒滿。此時就覺酒意一陣陣湧來,頭重腳輕,忙催動內力,將酒向體外逼出,霎時全身熱汗蒸騰,酒力消去了大半,就換了大杯,滿滿地斟了給李永貞,問道:“聽說近些日子紫禁城外面錦衣衛增派了人手,四處盤查,想必是宮裡出了什麼事兒吧?”
李永貞雙手扶定酒杯,乜斜起眼睛,似笑非笑道:“老徐,還是少打聽事兒,多喝兩杯酒吧!知道多了,沒什麼好處!”高時明見他有了幾分酒意,向徐應元使個眼色,便要輪番敬酒,起身勸道:“醉裡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還是做酒仙快活!”
徐應元等李永貞放下酒杯,乘著酒興,將身子歪到他身邊道:“那些軍國大事咱哥們兒不聞不問,也不想知道。不過,萬一牽涉到咱哥兒幾個的前程,老弟可要提前知會一聲,免得咱措手不及,失了分寸是小,毀了前程,丟了性命,可對不起咱兄弟一場!”
李永貞那一大杯酒下肚,饒是酒量不弱,也覺腹內翻騰,血氣上衝頭頂,加上金莖露和太禧白的後勁兒極大,那胃裡有如錢塘江的潮水一般一浪浪往心頭湧來,平日深沉的性兒又少了幾分,當下顯出一副頗為仗義的模樣,嘆聲說:“不是小弟口緊,實在事關重大,再說前途難卜,對咱弟兄們的干係是大是小、是好是壞,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兒,眼下還看不清楚,說不明白,就看各自的造化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是何意?難道事關萬歲爺……”徐應元低聲問。李永貞卻已覺失言,便低頭只顧用筷子夾菜,恍若未聞。高時明又給他將酒滿了,說:“李公公再請滿飲此杯。”
“怎麼還喝?”李永貞嚥下嘴裡的菜。
高時明情辭懇切地說:“李公公有上公爺庇護,就是有天大的事體也是不怕的。到時還請李公公在上公爺面前多多美言,看顧看顧,給兄弟一個出路,就是鞍前馬後的活兒,弟兄們也感激不盡呢!”
李永貞聽得心裡舒服,答應著將酒喝了幾口,卻聽徐應元自語道:“李老弟本領通天,什麼要緊的事體,竟然教他也擔上心了?”李永貞見他執意追問,有意逗他,笑道:“老徐也鑽起牛角尖兒來了!能教咱擔心的事兒,普天之下倒也沒有幾件。你若猜得出,小弟自然會解說明白;若是猜不到,錯一次罰一杯。哈哈,可願意賭一賭?”
“賭?哥哥最喜歡,但這酒卻實在不敢喝了,就教老高替飲怎樣?”
高時明慌忙推辭:“小弟酒已經多了,不敢參與賭酒,就做個證人吧!”徐應元卻將眼睛一翻,拍案叫道:“是不是你做總管,咱是副總管,教你替一杯就失身份,丟面子了?”
李永貞見徐應元酒意似濃,卻又忌憚他以內力將酒逼出體外的功夫,怕中了他誘敵之計,順勢勸道:“老徐酒似是多了,高老弟不是那樣眼睛朝天的人。咱也不要什麼證人了,誰不知道高老弟海量,你只管猜來,他怎會賴賬不喝?”
高時明賠笑道:“小弟遵命就是。”那知徐應元三猜不中,無奈將大杯的酒接連幹了,搖晃著伏到桌上,口中仍咕噥道:“怎麼就輸了,輸了……”李永貞用眼睛看著徐應元,見他身形不動,笑推高時明道:“想知道宮裡的事卻也不難,如不願比酒,便將訊息交換如何?”
高時明口中哼哼唧唧道:“什麼訊息?”
李永貞看看酣睡了的徐應元,詭秘地問:“信親王在高粱橋邊的荷香閣裡聽到了什麼?”
“兄弟沒有隨去,哪裡知道?你當去問老徐。”說著作勢要吐。李永貞暗笑道:你身為總管,焉能不知?只是酒尚不多罷了。笑道:“兄弟,再飲三杯,不論猜得出猜不出,咱都回個話。”取過酒壺一連給他斟了三杯。
高時明醉眼朦朧地抬頭道:“小弟先猜後喝,若喝不了便說出荷香閣……”重重地打了一個酒嗝。
“好!”李永貞心頭狂喜。
“哪個妃子生了龍女?”
“非也。”
“建州的韃子打到關裡來了?”
“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