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席捲了整個人間的戰爭,讓人間不得不從頭開始,哪怕當時已經過了幾百年了,人間很多地方都還是寥落的冷清的,就像你在看著這場雪一樣,你有時候能夠聽到遠處山裡有人聲,但是你要走很遠,才能看見那些稀疏的人家。”
“劍宗也是這樣的,不止是人間劍宗,人間所有劍宗都是寥落的。聽說在今年四月之前,嶺南曾有八萬劍修,但是在那個時候,嶺南也不過是幾千人而已,更不用說南衣城裡的那個劍宗。”
“但繁華有繁華的燦爛,冷清也有冷清的好處,那時人們勤勤懇懇,牌雖然也打,但沒有現在這般沉迷。卿相那老頭子還在南方,他的懸薜院還沒有開到大澤這邊來。而師父,師父一直都是那樣,懶懶散散,趴在橋頭睡覺,有時候就會離開劍宗,去南方找卿相那個老頭子喝酒——不是劍光而去,而是從南衣河裡,乘著一艘小舟——聽他說,這是他師父以前最喜歡做的事。乘舟一路漂流過去,越過大澤,走過青山,於是在漫長的旅途裡,他帶的那壺還有澀地酒,便被人間的風雨烈日釀得剛剛好。”
張小魚靜靜地看著這個藏在黑袍下的劍宗師兄,緩緩說道:“那你呢?”
“我?”黑袍劍修低下頭來,靜靜地看著湖中的倒影。
“我沒有什麼故事,我只是劍宗裡一個小小的,並不起眼的妖修而已。”
“所以有時候平凡,只是需要等待而已。”
黑袍劍修平靜地說道。
當然,他所說的平凡,只是在人間劍宗之中的平凡,而不是整個人間的平凡。
“倘若是我當年年輕的時候,看見師弟這般模樣,肯定羨慕得很。”黑袍劍修說這一句的時候應該是笑著的,也是溫和的,但是說著話語裡的意味便冷了下來。“眼睛裡有光,真的是世人最好的模樣。憧憬也好,羨豔也好,只要能夠點亮眸底的光芒,都是好的。”
黑袍劍修只是這樣說著,並沒有說他的眼睛裡是否還有光芒,那是世人看不見的東西。
湖邊短暫的安靜了一刻,黑袍劍修看向湖邊不遠處樹下沉默而立的張小魚。
“你的劍要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師弟。”
黑袍劍修踏著風雪向著山谷另一頭而去。
“才能在那些青山大流之中活下來,才能,殺死我們。”
這一次大概是真的離開了。
張小魚沉默地在湖邊負劍而立,而後什麼也沒有說,向著南方走去。
那口像是人間某些姑娘水汪汪地期盼著的眼睛一樣的大湖,便在風雪裡被遺忘在了身後。
......
大風歷一千零三年,十一月五日。
東海的那場風雪,大概還要再過一段時間,才能吹到這座槐安最南部的山脈之中。
相比於嶺北,嶺南依然要溫暖許多,除非是中所記載的,幾十年一次的冥河潮汐,將那些幽黃山脈的冷風,吹向槐安,否則嶺南向來便要比嶺北溫暖一些。
但是這樣的溫暖自然也是有限的。
樂朝天已經幾日沒有去練劍了,要伍大龍給他打造了一個爐子,便擺在小樓中間,終日在那裡烤著火彈著曲子睡著覺,好不自在。
南島去練了一會劍之後,回來的時候,便看見樂朝天依舊抱著個枕頭,在小樓二樓睡著覺,門窗倒是沒關,不然南島他們總免不了擔心這個師弟會因為烤火悶死在裡面。十一月的風吹進來雖然有許多寒意,但是終究擺了個溫暖的爐子,倒也不是很冷。
南島揹著劍走到邊上把那些活動的門頁又拉開了一些。
樂朝天聽見聲音,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抬起頭看著南島,揉著眼睛打著哈欠,說道:“師兄你練劍回來了?”
“嗯。”
“要不要烤火。”樂朝天坐了起來,把爐子正對的那塊地方讓了出來。
南島搖著頭,走到了外面的廊道上,一面吹著風,一面說道:“我不冷,師弟你烤吧。”
“哦,那好吧。”樂朝天又扭著屁股坐回了那裡,抱著枕頭在那裡搖搖晃晃。
南島揹著劍安靜地在那裡廊道上坐著,風吹得頭頂的那些錢袋嘩啦啦地響著。
樂朝天看著南島的背影,想了想,抱著枕頭也走了出去,輕笑著說道:“師兄還在想東海那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