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這些離亂的故事裡,這樣一處深院黑牆的天下司衙,確實替人間扛下了許多的風雪。
為人間慷慨赴死的,自然不止是嶺南而已。
鎮東是那條自南衣河中而來的支流的末流,在出鎮不遠,便延伸成了一大片灘塗汀州之地,蘆草茂盛,似乎在其中確實有著一戶人家。
俞但走到那裡的時候,看見一個赤著臂膊的精壯男子正在水岸邊的小棚子裡繫著小船。
這一幕無疑是讓俞但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因為船裡有著一些漁網,網裡還有一些鱗片青白的魚。
哪怕身為天獄北方排程使的俞但,在看見這一幕的時候,都是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俞但在那裡看了許久,那個男子很是嫻熟地在那裡繫著船收著網,大概過於認真了,一直過了許久,才注意到了水邊的那個黑袍男人。
天獄之人的突然到來,當然還是會給小鎮的人們帶來一些驚色,尤其這樣一個男人身上的衣袍,並非尋常的天獄吏所穿的衣裳。
俞但在槐都是否受過一些委屈,這是世人不得而知的事,只是當他安靜的站在蘆葦水邊,一身黑袍漾漾的時候,總容易讓人心中驟然一緊。
男人猶豫了少許,放下了手裡的網,匆匆踩過了那樣一條水澤小道,來到了俞但身前,行了一禮。
“大人找我有事嗎?”
這樣一個男人在鎮子裡停下的時候,小鎮的人們自然不會問著這樣一個問題。
畢竟小鎮裡有著街巷,有著道路,沒人知道這個天獄之人要找誰。
但是走到了這裡,往前便是水澤灘塗之地,蘆葦之中也只有這樣一戶人家了,於是自然便不一樣了。
俞但靜靜的看了男人很久,而後伸出手來,平靜地說道:“把你的手給我看看。”
那個男人猶豫了少許,雖然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麼,但還是忐忑的把手伸了出來,遞到了俞但身前。
小鎮男人的手當然有繭,在手掌的軟肉處,更是有著很是堅硬的老繭,同時也有著一些黃黑的色彩——大概便是掄鐵錘打鐵掄出來的。
俞但看了少許,而後抬眼看向了這個很是壯碩的男人,緩緩說道:“你以前是個鐵匠?”
男人愣了愣,而後認真的說道:“現在也是的。”
俞但挑了挑眉,目光落向了那一艘用來入水捕魚的小漁船。
男人認真的說道:“以往的時候,給小鎮還有附近的一些村落打一些農具,確實可以有著不錯的收入,只是大人也知道,近年來人間不太太平,大家心裡都不安,自然這些需求便少了,平日裡如果沒有活計,那便在水裡打一些魚.....”
俞但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我知道了。”
男人沒有再說下去,看著這個不知為何而來的天獄之人,很是謹慎地問道:“大人是要.....”
俞但沿著男人走來的小道而去,一直走到了那處蘆草之中的房屋前,在那裡確實有著一些打鐵的灶臺與器具,只是爐中無火,大概已經熄爐許久。
男人默默地跟了上來,站在俞但身後,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這個天獄大人的回答,猶豫了少許,以為他沒有聽見,於是向前一步,正想再問一遍的時候,這個天獄大人確實驀然將手伸入了袖子之中,下一刻,便在這個小鎮男人很是驚詫的神色裡,從那身寬大的衣袍之中抽出來了一柄形制很是粗劣的劍。
男人很是驚恐地向後退了退。
俞但握著劍轉過身來,將倒轉了手裡的劍,將劍柄遞給了男人,平靜地說道:“我偶然撿到了一柄劍,看起來不是很美觀,希望你能幫我重新鑄造一下。”
男人在俞但執劍轉身的那一刻,嚇得全身都溼了,大口地喘著氣,直到聽見了後面的那些話,才稍微安定了一些,稍稍定了定神,目光落向了俞但手中的那柄劍。
這確實是一柄很是粗製濫造的劍,以至於當初插在某個白衣劍修的心口的時候,都讓某個山河觀道人覺得他像是一架拒馬。
男人默默地看了少許,似乎有些為難,輕聲說道:“鑄造一下確實可以,只是大人......我平日裡打造的,都是些鄉野農具,關於劍這樣的東西,卻是隻有以前在南衣城當學徒的時候做過一些,荒廢了多年,說不定打完之後,會比現在的樣子更難看.....”
俞但平靜地說道:“沒關係。”
這樣簡單的話語,大概確實不容拒絕。
男人沉默了許久,接過了那柄劍,輕聲說道:“大人稍等一會,爐子要燒起來,需要很長的時間。”
俞但點了點頭,說道:“慢慢來,不用急。”
這個天獄北方排程使說著,卻是瞥見了不遠處水邊男人系在那裡的小船——船裡的網中還有一些魚在那裡因為缺水而掙扎著。
俞但轉身向著那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