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快,他便明白了過來這是發生了什麼改變。
因為有一個形貌醜陋的道人,在崖道上艱難而虔誠地爬了近一刻鐘,而後眸中帶著無比明亮的虔誠的光芒,喘著氣出現在了崖上,在雨霧裡垂首彎腰而來,像是一條野狗一樣匍匐在了神女腳邊。
“吾神吾主......”
他的聲音顫慄,他的肢體虔誠,他的眸光熱切,他的靈魂折服。
柳三月怔怔地看著那一個被自己奉獻而出的一刻鐘之前的柳三月,彷彿有無數風雪淋了下來,將他深深地埋了進去,也像是有一萬把刀子從頭頂插了進去,在裡面冷酷地攪動著。
柳三月覺得自己的靈魂彷彿撕裂了,心口正在湧著萬般冰冷的寒血。
但他轉回了頭來,深深地看著面前無比平靜的瑤姬。
帶著一種同樣顫慄的笑容,壓下了一切的痛苦,沉緩而堅定地說道:“是的,就是這樣的,神女大人。”
對於神鬼而言,哪怕是早已經消失在人間的洄流之術,也不過是一些並不難的小術而已。
柳三月開始劇烈地咳嗽著,有著許多鮮血被咳了出來——就像當初在高山上看著神國拔起的劉春風一樣。
然而他只是看著瑤姬,只是說著:“就是這樣的,前一刻的柳三月,是您的了。”
但是。
往後的,依舊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子淵沉默地站在崖邊,看著那個傘下的神女,看著那個坐在花草之中的柳三月,也看著那個匍匐在雨霧溼崖之上,像是親吻著那片瑤姬踩過的大地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故事。
那是古老的歲月裡的故事。
那時雲夢神女仍在,湘夫人仍舊在人間撫琴驚倒世間兒女,那時的瑤姬,是山鬼,一身黑色的裙子,長久地留在巫山朝暮雲雨之中。
那時的她,是什麼樣的呢?
子淵有些不記得了。
但是那時的瑤姬,是真正溫和的柔軟的。像是一朵開放在深山之中的幽靜之花。
所以在後來,後來的那些子淵都未曾聽聞過的所謂的諸神之國的故事裡,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這樣一個神女,帶上了這麼多藏在溫柔之下冷冽的意味?
作為上承太一,下接人間的神女,在古老的歲月裡,自然是代表著美好,代表著一切希望的。
就像山花,就像春雨,就像暮河瀲灩,就像山水清幽。
子淵想著當年的那樣一個女子。
好像在這樣一個神鬼遠去,古老歲月支離破碎地重回人間的故事裡,那些書生曾經親歷過的故事,就像一場朝露簷雪的春夢一樣。
子淵握著書卷,長久地沉默著,而後沒有再看,只是轉回了頭去,無比悵然地看著人間。
看著與當年的一切都不再相似的人間。
柳三月站了起來,從那個跪伏著的自己身旁走了過去,又停了下來,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色,而後轉頭靜靜地看著那個匍匐在地上的醜陋的身影。
“你真的很像一條狗。”
......
“你是否覺得我變了?”
瑤姬靜靜地站在高崖之上,看著那個在禮神之人中咳著血,無比沉痛而去的扭曲的道人。
子淵只是輕聲說道:“我未曾經歷過神女大人另一個人間歲月,自然沒有評價的資格。”
瑤姬抬起了頭,長久地看著那些自青冥之上墜落的河水。
“那是一個冷冽的人間。”
只有這樣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