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夜,皓月當空。
迎仙鎮,一個坐落在群山環繞之中的偏僻小鎮,若非大周皇朝東海郡的官方堪輿圖上,有著螞蟻大小的一處標記,恐怕沒有多少人知道,這片面積廣袤的群山之中,還有著這樣一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小鎮。
數百年來,小鎮都有著一個古怪的規矩,每到元秋之夜,鎮上百姓祈福之後,都會返回家中,閉門謝客。
聚仙樓,迎仙鎮上規模最大,也是年頭最老的酒樓,每到元秋之夜,卻並未如同鎮上百姓一樣熄燈閉戶,反而燈火通明,儘管這一夜不會有任何一個客人,但依舊是大有廣納四方來客之意。
餘掌櫃獨自在櫃案後邊敲打著算盤,像是精算上半年的賬務,這樣的情景,數十年來一直如此,甚至數百年來,每一位聚仙樓掌櫃都是如此,年復一年。
店小二將一隻茶壺放在櫃案上,給掌櫃升滿一杯茶,然後打個招呼,徑自轉身去後院歇息。
對於酒樓元秋之夜不歇息,如同年節守歲一樣的古怪規矩,店小二早已見怪不怪,雖然也聽說過其他地方元秋之夜熱鬧的很,但是在迎仙鎮這個地方,這樣的夜晚卻極為清冷,甚至清冷到孤寂。
而在這樣清冷孤寂的夜裡,酒樓掌櫃獨自坐鎮大堂櫃案,雖說是在清賬,但卻像極了在等待客人,店小二搖搖頭,暗自拋開這個每年元秋之夜都會出現在腦海裡的古怪念頭。
什麼樣的客人需要掌櫃等候一夜,並且還是每年都等,甚至數百年來每一位掌櫃都這樣等,難不成真像鎮上老人嘴裡漏出的隻言片語,每到元秋之夜,會有仙人聚於酒樓之內,開懷暢飲?
店小二不太信。
酒樓跑堂十幾年,他從來就沒見過元秋夜裡會來什麼客人,都只是空等一夜,徒耗燈火油錢罷了。
空曠明亮的大堂裡,這樣寂靜無聲的夜裡,只餘下算珠相互撞擊的清脆聲音。
悄然間,一陣突如其來的腳步聲踩碎了算珠的清脆節奏。
餘掌櫃撥打算盤的手指微微一僵,然後緩緩抬頭,看著身著城隍袍服的客人,淡笑道:“喝點什麼?店內數百年的老榆錢酒還有一些,味道不錯。”
客人看著面容並不顯老,但面板乾癟的餘掌櫃,沉默片刻後才說道:“那就來一杯,剛好數百年來也沒喝過酒了。”
此時店小二若在,必定會暗自撇嘴,大半夜穿著城隍爺的袍服,你當唱大戲呢,還幾百年沒喝過酒,胡吹大氣!
餘掌櫃蓋上賬本,轉身從背後的酒櫃頂上取下一天覆滿灰塵的老酒罈,然後又從櫃案下拿出一碟鹽水花生,端到客人坐好的桌上。
餘掌櫃坐到客人對面,斟著酒笑道:“記得當年你喝酒的時候,美味珍饈一概不要,就好這鹽水花生,嚐嚐看,我親手做的。”
客人將一顆鹽水花生送進嘴裡,很認真的緩緩咀嚼,然後慢慢嚥下,端起酒杯輕輕喝一小口,就放下酒杯,不再去碰。
餘掌櫃看著客人的動作,微微笑道:“這估計是你數百年來第一次享受香火以外的東西吧。”
客人點點頭,說道:
“是的。”
餘掌櫃笑問道:“味道如何?”
客人誠實的回答道:“沒有當年的感覺,味同嚼蠟。”
餘掌櫃自己也吃了一顆花生,然後喝口酒,滿足的笑道:“你已非活人之軀,自然感受不到酒水和花生的美味。”
客人沉默了一下,然後語氣中帶著感嘆的味道說道:“活著的感覺真好。”
餘掌櫃放下酒杯,點頭道:“是的,活著真好。”
客人平淡的說道:“但你馬上就要死了。”
餘掌櫃面色平靜,緩緩給自己斟滿一杯酒,說道:“世人都會死,誰也不例外,你來了,我自然會死。”
客人冷笑一聲,看了一眼酒樓後堂方向,嘲諷道:“數百年了,聚仙樓掌櫃死了從來都是店小二接任,可是誰又知道,接任的店小二身體裡,住著掌櫃的靈魂,是吧,溫掌櫃。”
對於這個變了姓氏的稱呼,餘掌櫃毫不意外,點頭道:“宗門秘術中的寄體重生之法,確實很強大,但是你恐怕不知道,這種方法每寄體一次,神魂便割裂一次,數次之後照樣煙消雲散,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長生久視的方法,我能活到現在,只是因為當年殺的人夠多,汲取的魂靈足夠支撐到現在而已。”
客人想起某些不好的往事,蹙眉道:“禍害了那麼多人,你也該死了。”
餘掌櫃喝著酒,笑道:“自然是該死的。但是我很好奇,等了你數百年,為何今天才來。”
客人沉默了許久,緩緩說道:“因為你的這道殘魂就像是一個標記,若是將這道殘魂打散了,裡面鎖住的你必定會想更多的方法逃出來,與其日日提防,還不如讓你活在眼皮底下,這樣也能讓裡面的你留有念想,期待著你會回去救你自己。”
話說的有些繞口,但是兩人都知道這裡面的意思。
餘掌櫃喝著酒,讚歎道:“這就是我走不出迎仙鎮的原因?你果然還是比康言要聰明一些,但也更狠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