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頷首笑道:“你起來吧。殺掉幾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不礙事,可汴京城決不能沒有王大將軍啊。”
於是王烈楓起身,雙手作揖道:“……多謝太后。”但是他心中還是有些疑慮。
“王烈楓,你是否願意替哀家徹查此事,在皇宮之中,追尋華陽教留下的蛛絲馬跡呢?也就是說——如果真的‘出了事’,你是否願意順從哀家的意願,義不容辭地前往危機的第一線呢?”
王烈楓忙道:“屬下自然願意。只是,太后不是有著帶御器械們嗎?他們對於皇宮更熟悉,做事也更加悄無聲息。為什麼太后偏偏就派了我去呢?”
太后道:“這些時候皇宮發生過的事情,你果然是一無所知呢,哀家幾乎都要相信你是無辜的了。你不知道,宮中的帶御器械,在一天一夜之間已經全滅了嗎?”
王烈楓身子一震,難以置通道:“什麼?”
太后閉上眼睛,眼珠微微一動,似在點數一般,復又睜眼道,“保護皇上,需要多少人呢?‘人海戰術’太笨拙,也違背了隱蔽的原則,皇上也不喜歡周圍有太多人簇擁著,他覺得難受,因此對於帶御器械的人數極力地縮減。從先帝時候起,擔任‘帶御器械’重職的人,就是經過層層選拔,精挑細選出來,一個人能抵十個人的力量。而如今,宮中就只有帶御器械四人,分別是無常、蘇燦、銀風和卻邪。無常,因為保護皇上不力,而被哀家當場處死,你也是看到了的;蘇燦,莫名其妙地擅離職守跑出宮去,回來時候竟在保護端王趙佶;銀風,在剛才華陽教的攻擊之中不幸喪命。卻邪,皇上出事的時候恰巧輪到休息,等醒來時候已經天翻地覆,此刻他守在皇上身邊,就怕皇帝再出什麼亂子,或是突然被攻擊。”
——銀風死了?銀風死了?這個可愛的銀風,居然猝不及防地死了?還有,蘇燦來幫助端王殿下,太后對此居然不知情。他是擅自跑出來的,這麼說來,他是完全聽命於劉安世的?
“怎麼會……”王烈楓吃驚道,“銀風這樣厲害的孩子,怎麼會就這樣沒了?”
太后道:“銀風是戰死的,哀家倒認為他只是死於能力不足罷了。倒是這蘇燦啊……”她眯起眼,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是腦子裡哪根筋搭錯了,他的行為不啻於背叛,按照規矩,他是應該被處死的。”
王烈楓冷汗涔涔道:“太后,如今諸事還是要以皇上為重。皇上情況危急,別的‘不重要’的事,應當放一邊,過後再追究也不遲……”
太后輕瞟他一眼,漫不經心道:“哦,說得也是。的確,皇上的事情才是目前最要緊的。說起來,皇上這一輩子實在是過得苦,哀家提起他,都覺得不忍心。他的身體一向不好,長身體的時候更是真要追究責任,哀家以為,高太后必定脫不了干係。”
對於女人之間的戰爭,王烈楓並不是非常想聽,而且他很疲憊。但是他非常識相地順著太后的意思問下去:“高太后對皇上做了什麼?”
太后凝神道:“她試圖完全‘控制’皇上。皇上從小的時候,就異常早熟和叛逆,這讓高太后大為惶恐。從小就不聽話,長大了,怎麼會把她放在眼裡呢?先皇已經不聽她的話了,這未來的皇上再不聽話,她可受不了。但是她並不能親自出手干涉這些,於是她想到用‘女人’。反正,她有本事與華陽教達成協議,而將孟皇后接進宮中,就有本事再從全國各地徵集所謂的‘乳母’,十三四歲的皇上,哪裡需要乳母呢?其實就是變相地徵集美麗年輕的嬪妃們,為的是以女人控制皇上,去取悅他,也是毀了他。此後,皇上沉溺於女色之中,身體狀態更是每況愈下。而今,皇上的情況如此糟糕,毒素的蔓延也如此之快,與他的身體狀況太虛弱,也脫不了干係。”
——實際上沒有關係。王烈楓心想,只是因為事情沒有轉機,又嫌皇上太任性,因此出了事,就把錯誤歸咎於皇上平時不讓她滿意的地方。但是王烈楓可以理解她,就像是王初梨每次身體狀況不佳的時候,他總是責怪她是因為平時不聽話,直到王初梨憤怒地反駁他說,難道我什麼都不做,我的病就會好嗎,你這是想讓我無聊地死掉嗎哥哥,王烈楓就不敢說了,並且反思自己的話是否不夠理智。
“其實很多時候不關任何人任何事。”王烈楓道,“太后您不必……過分自責……”
話未說完,王烈楓的力氣徹底耗盡。他的身體機能徹底崩潰,他本來也是累得站不住腳,全憑強大的意志力在支撐著,而如今又是聽聞銀風喪命,又是得知蘇燦不明原因的任性,一時間急火攻心,再撐不住,膝蓋一軟跪倒在地,華彥錦趕忙扶著他,道:“王大將軍。王大將軍,你還好嗎?”
“不礙事……我休息一下就好了。”王烈楓虛弱地擺了擺手。儘管這麼說,他還是有些眼冒金星。
太后笑道:“對呢,王大將軍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好好休息過。哀家都快忘了。你去安排個地方讓他住下吧,哀家待會來看你。”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嫵媚如絲線一般,蛛網般粘在王烈楓身上,讓王烈楓有輕微的不適感。
王烈楓警覺道:“太后現在日理萬機,若是有什麼事情要對在下說,讓童公公來轉告就好。實在擔心太后著了涼。”
“不許詛咒哀家著涼。”太后用纖細的手指堵住他的嘴唇,又往下輕撫到他的脖頸,口中柔聲道,“童貫?童貫哪裡比得上王大將軍呢。王大將軍的身子真是藝術品,有許多女子都為你瘋狂了吧?你怎麼就不開竅,你這樣的人,怎麼會不願意娶親呢?唉,可惜,可惜,童貫他就算是再懂哀家的心思,畢竟,他也不是個男人……”
王烈楓精神一振,嚇得用盡全身力氣往後挪了一挪,華彥錦卻怕他反應太大,提前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讓他動。王烈楓呆了一瞬間,恢復了冷靜清醒,強忍著來自太后的柔軟的撫摸,低聲道:“太后……太后。實不相瞞,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太后的手指這才停下來。她看著王烈楓,臉上迷濛嫵媚的表情逐漸消退,變作端莊的、美麗的、威嚴而冰冷的笑容。
“那太好了,王大將軍。”太后緩緩逼問道,“是什麼人呢?有請示過皇上嗎?”
冷汗沁出額頭。王烈楓身體發顫,喉嚨發乾,他正準備說話的時候,遠處傳來高亢的人聲:“太后娘娘——”
太后回過頭去。王烈楓抬起頭來。華彥錦神色由緊張變為鬆弛。
“太后娘娘,章宰相章大人說要見您。他說,他已經恭候您多時啦。”
“——章惇?”太后瞥了來人一眼,淡淡道,“這麼多年,怎麼章惇急躁的性子依舊沒有改,現在竟直接催促哀家過去了?哀家不想走路,你們備個轎再來吧。”
“章宰相已經吩咐過啦,叫我們來的路上就備好轎子。太后您稍等,轎子馬上就抬到。”
“這是非要馬上見到哀家不可了?”太后冷笑道,“行啊,哀家這就去。但是呢,哀家率先說過要到邵伯溫和劉安世那裡去的,不能亂了順序,壞了規矩。所以,你們就先將哀家送去那裡,讓章宰相等一會吧。”
一句話把來人噎得半死,只得連連點頭道:“明白了,小的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