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它並沒有跑出幾步,一團火焰轟然從足下燒起,頓時擋住它的去路。火焰燒得很大很高,飄逸跳躍,橙紅色的光輝搖擺延展,越燒越深,越燒越高,如同在豐樂樓前燃起的,讓年獸第一次受到強烈震顫而不敢接近的康莊大道。年獸愣了一愣,想要挑出這擋在它面前的火焰,剛噴出一口寒霧,火焰急遽變大,震顫如薄紗飛舞,晃動著頑固的粉塵般的雪,燒得嗶嗶啵啵出聲,聲音越來越大,大到響徹雲霄,像是鞭炮。
“——年獸最害怕什麼?害怕火,害怕光,害怕鞭炮……還是有點效果的,是不是。”蘇燦低聲說著。他說話的速度很慢,也很輕,接近於自言自語。
年獸回頭,看見蘇燦用手臂將自己挪到樹邊重新倚靠著,笑嘻嘻地看著他,道:“你的對手是我,在打敗我之前,你是絕對過不去的。你這蠢貨,總是抓不住機會攻擊,讓我活到現在,現在你想跑也晚了。”
如果看見蘇燦的是人類,就會感慨怎麼會有人擁有這樣的發光美貌,美少年做什麼不好非要來這裡送死,如今落得個半身不遂,渾身凍傷燒傷相交織,整個人都廢了。只可惜年獸畢竟只是獸而已,根本不可能憐香惜玉,剛才沒有一口咬死他,也是因為他的生命體徵已經非常微弱,傷得又這樣沉重,相當於被冰凍壞以後又被火烤焦,完全失去了鮮甜的食用價值,故而年獸沒有下口,僅此而已。
然而被阻隔的年獸也是會生氣的。生氣了,即使是不吃,也至少要搞點破壞。它嘶嘶低吼著,朝著蘇燦越走越近,而蘇燦眼含笑意地看著他,道:“好孩子,對,來啊,到我這裡,咬死我,吃了我……用不了多少時間的。來啊,你這傢伙……”
火從他身上燃起。從腿部到頭部,在每一寸面板上燒起來,包裹著他整個身體,轟地一下往上竄。放在以往,這是他用以戲耍銀風的小把戲,為的是看到他臉上驚恐萬分的表情。銀風的擔心如今變成了現實,他確確實實地受著火燒的酷刑,所剩無幾的皮肉在噼裡啪啦的炙烤聲中散發出焦臭,而且他已經完全透支了體力,血哇地一口噴出來,頓時也被燒得煙消雲散。
蘇燦此刻對於年獸來說與剛才的小火龍一模一樣,只會更小,更弱,更好對付,但還是燙嘴。於是年獸對著蘇燦張開了嘴,蘇燦看見它的口中寒氣聚集,藍色光斑匯聚成死亡的極寒凍氣,轟地一下噴湧而出!
“來啊……”蘇燦咬牙笑道,“過年好啊,年獸。”
他面前的空氣在年獸的凍氣襲來的瞬間凝固成了堅冰,冰塵四面八方地吞噬,將他身上的火焰都凍結在了這無限寒冷凍氣之中,在它觸碰到他的一瞬間,他只看見天空中閃爍著五光十色的彩色光芒,這一刻時間空間都被一併凍結,是毀天滅地的一次凍結,連靈魂都會隨著冰塊的凍結而同時粉碎——這就是年獸剛才對火龍所做的!
但這也是他心中所期盼發生的。
在被冰凍的剎那,七顆火焰流星從他焦黑成炭的雙手中飛出,拖著燦爛的長尾巴在冰中穿梭,所過之處紛紛被它們燒出圓形的隧道,它們目標非常一致,都是朝著年獸的頭頸而去,它們突破了冰凌,連成了長長長長的一根火焰的鎖鏈,繞著年獸的頭頸轉了數圈,猛地一下收緊。
年獸大吼一聲想要反抗,蘇燦嘶吼一聲,火焰鎖鏈將年獸拖到了他面前,鎖鏈又是一繞,蘇燦的身子也被火焰鎖鏈綁住,鎖鏈將年獸與蘇燦徹底綁在了一起,蘇燦被綁在了年獸的喉嚨處。
年獸的力氣極大,瘋狂甩頭想要擺脫他,然而蘇燦像是一隻惱人的小蝨子,造不成什麼傷害,卻怎麼甩也甩不脫。年獸試著用爪子扒拉,用頭頂地,在雪中翻滾,它一吼,地上豎起數根冰凌貫穿蘇燦的身體,前方多出了斑斑駁駁的血跡,可是蘇燦還是死死地釘在他的身上,而鎖鏈也燒得它難受。
蘇燦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是他的意識還在。只要意識在,只要不是完全癱瘓,他就能夠堅持完成自己的任務。他極艱難、極緩慢又極堅定地抬起手來,口中喃喃地發出蚊子般細微的聲音——
“如果有存在於這世上的神,如果你還聽得見我的聲音……我將我的最後的一點生命獻祭給你,將我這背叛者的靈魂交與你處置。請將你所有的力量賜予我,在此時、此地、此刻,哪怕就是這一瞬間也好,請賜我最後一次光明,請允許我用生命照亮這片黑暗吧……萬劫不復,也不可惜。”
聚集了巨大能量的灼熱的光球,在年獸身下無聲地爆發。
無法直視的光芒在年獸面前直射,火焰與光明刺得它驚恐咆哮,可這火焰來自於它本身,它無處可逃。它被這爆裂的強光摧毀了視力,被沸騰的火焰燒灼了整個身體,緊接著,轟然爆炸的巨響震動了整片雪原,遠處轟然下沉的豐樂樓都無法抵抗這等強震,被此地綿延而去的震撼感帶動,顫動如篩糠。
這裡的雪被光球清掃一空,聞到鮮血氣息聞聲而來的妖獸們一併化作了銀色灰燼。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在漫長漫長的光與火焰熄滅之後,這裡陷入了漫長漫長的死寂。
碩大至五層樓高,體型攻擊力皆是驚人的年獸,此刻也渺無痕跡。
雪地蒼白得恐怖。
在豐樂樓的趙佶不可能沒有發現這些變數。強光在遠處爆發的瞬間,他手扒拉著視窗,探出半個身子去看,慘呼道:“蘇燦!……”
葉朗星一把將他拉回來,拉到自己身前,怒叱道:“你不要命了嗎,端王殿下!豐樂樓在往下掉!你要是想把自己夾成兩段,那就直說!”
“對不起,對不起。”趙佶淚流滿面道,“我感覺蘇燦他不太好,他可能,可能不會再回來了。”
——連趙佶都感覺到了,他葉朗星怎麼可能感覺不到。葉朗星強忍心中的悲慟,咬牙道:“他讓你好好活著,你就照他說的,拼命給我活下去走下去。你沒有別的路可以選了。”
趙佶道:“我知道。我會拼盡全力的。我說過了吧?我說過很多次了。”
他的眼睛已經失了光芒。看著遙遠處消散的光線,還有異乎尋常的一片死寂,那是前所未有的安靜,是崩壞與告別。這個世界瘋了,幻覺籠罩在汴京城上空,汴京城是虛幻的蜃景,但死亡在持續發生。
趙佶咬著嘴唇,閉上眼睛,肩膀顫抖著,他幾乎無法呼吸了。他說不出話來。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死了,寒冷得像是此時此刻的雪,一望無際,再也沒有出口似的。
——而豐樂樓在下一瞬間,瀑布似地,猛然墜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