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教主頂著趙似的身子,不緊不慢道:“可是在此之前,你也從沒見過我入侵靈魂,或者說,你沒有發現,就像你沒有發現,我就是那個來後宮給娘娘們治病的那個人。那也是個皮囊。他也死了。死的不是皇子,你們就不以為然是嗎?”
太后肩膀隨著眼神一顫,眼見得坐不住要站起來,童貫見她激動異常,趕忙要扶她起身,這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緩緩坐下,難以置通道:“你殺了似兒?你居然對皇子下手?你瘋了嗎?”
“怎麼了?”華陽教主幽幽道,“我讓章宰相問過你,你沒有給出答案。於是我自己親自過來問你,可你根本就不給出任何的可能。唉,那又能怎麼辦呢?如果太后你始終不同意的話,我也就只能下狠手,置‘你們’於死地了……你以為,我是真的不敢下手嗎?”
太后敏銳且警覺,逼問道:“你又對誰下手了?等一等……難道說……”她抬起頭來,朝著門外看去。皚皚白雪,鋪天蓋地,無窮無盡,無悲無喜,與之前的那些雪無限類似,又有著本質的不同,是什麼——
童貫見太后如此反應,也跟隨著她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突然驚覺,駭然道:“這個幻境,自出現開始,就無比真實,真實得就像是,普通的一場暴風雪,可是它實際上又不應該這樣‘普通’,這麼說來……是顏、顏殿下?!”
一旁的邵伯溫眯起了眼睛。
童貫面色慘白,對太后道:“太后,剛才隆祐宮前的那一場幻境,可與現在大為不同。奴才記得,前朝的皇子‘顏殿下’是與華陽教訂下了契約,將他的靈魂封鎖在小型的幻境之中,讓他的到來伴隨著不同的天氣,這樣就可以感知到他的‘情緒’。他活了許多年了,但仍舊是個孩子,有自己的脾氣,而且他所製造的這一個‘幻境’,一直是有‘範圍’的。如果說,現在覆蓋整個皇宮,甚至整個汴京城的幻境,是‘顏殿下’的話,他根本就不能夠承受這個力量,他會感覺‘痛苦’。除非,他已經被控制得死死的,或者,已經喪失了‘痛感’,失去了‘生命’……”
——的確,從未見過這樣龐大的幻境,這樣強大的力量,這暴走似的妖獸橫行,比起剛才要更可怕數十倍數百倍,而且它來臨時的氣場異常陌生,以至於見過它太多次的他們,一時間都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
耐著性子聽完童貫的分析,華陽教主突然大笑起來,他的笑聲似乎完全脫離了趙似尚稚嫩的少年音,變得極其陰森可怖,聽得人毛骨悚然,在場的人皆是面色發青。
他笑得高亢尖銳,漫長得像是葬禮上無休無止的聒噪的嗩吶:“你真聰明,你實在是聰明,我真喜歡你的腦子,我想擁有它,你可別害怕,我是在誇你。你說對了。既然皇室已經違逆了與華陽教簽訂的契約,那麼,這個過去的皇子,也就沒有照顧的必要了。小孩子嘛,總是麻煩,不講理,情緒化,而且不好控制,我不喜歡他,可他的能力,又實在是好。當時抓住了他最後的一點靈魂,竟融合出這樣奇異的一個‘境’來,真是一個奇蹟。自從有了他,進入華陽教的途徑就又增加了一種,他是溝通‘現實’與‘幻覺’的重要媒介。既然是媒介,那麼在現在這樣的緊要時刻,乾脆就把他‘改造’成為真正的‘工具’好了……”
太后道:“你真的殺了他?”
“想知道我是怎麼殺他的嗎?”華陽教主笑道,“進入他的思想,抹殺他的靈魂。雖然他的力量非常強大,可靈魂是天真純潔又脆弱的,本身就只剩下最後的一點殘留,如今更是一碰就徹底碎了,就像前面的每一個因為違反契約而死去的皇帝一樣,他們每一個人的內心都脆弱不堪,極易攻破,要殺死他們,實在是輕而易舉……”
“可以了。”太后顫聲道,“殺了他,這個幻境就徹底屬於你了嗎?”
“可以這麼說吧。”華陽教主朝太后湊近時,童貫極其警覺地上前一步擋在他身前。於是他笑道:“這個‘幻境’,也是我靈魂載體的其中之一,它現在的力量與我的精神力一般強大,更是隨著我的意志而變化,可謂隨心所欲。我早就該這麼做了。”
太后閉上眼睛,問道:“那麼我問你,當今皇上,是你殺的嗎?”
然而華陽教主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不可理喻,表情奇怪道:“皇上?你問我?你問我,我要問誰去?我一開始,就是想問你們這個問題的,倒是被你們佔了先!”
“別胡說八道!”太后怒道,“我們有什麼理由謀害皇帝,除非是瘋子!”
華陽教主卻冷笑道,“你們沒有理由動手,卻為什麼在我產生‘動手’的念頭之前,將他若是我殺的,我有什麼理由這樣憤怒?這一切,不都是皇室的自導自演,為了不再受華陽教的控制,而痛下狠手嗎?“
兩人互不信任地沉默一陣。再開口時,華陽教主的聲音已經往下沉。若是章惇在場,他就知道,華陽教主的聲音一旦變得非常的低沉和平靜的時候,就意味著他要開始認真說一件事,那是最緊張、最肅穆、最可怖的時分。
“我說太后,元符年間,大宋哲宗皇帝的太后娘娘,”華陽教主緩緩道,“你知道現在汴京的情況嗎?滿地妖獸亂走,汴京城的百姓都快要被吃光了,就算是沒有野獸的地方,也是天寒地凍,人撐不過一刻鐘就會僵硬。你的百姓們要死絕了,這比皇室的血脈斷裂要恐怖不知多少倍,而現今,皇帝也救不回了,可你依舊準備原地踏步,你還在執迷不悟嗎?”
太后的聲音嘶啞且平靜:“同樣的話,你已經指導章惇對哀家說過幾次了。哀家的記性可沒那麼差,哀家全部都記得。你的目的,也無外乎要哀家立一個順遂你心意的皇子為新任的皇帝,然後儘早控制他。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現在已經太晚了,你的計劃已經被打亂,你根本控制不了一個嶄新的人,所以你逼迫哀家做出選擇,實際上只是想控制哀家而已。”
“那可未必。”華陽教主輕聲道,“太后娘娘如此篤定,事實上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們不過是互相在黑暗叢林中摸索,試探,攻擊——可是太后,你可不要忘了,華陽教當時幫助王室取得了無數次戰爭的勝利;我的尖牙利齒,可比太后你多得多了……”
門外,窮奇動作迅猛,加上背上有翅膀更易於實施撲殺,要抓到一兩個人真的是簡單異常,它東撲西抓,歪頭將一個人攔腰咬斷,仰頭將屍身拋到半空中,張口去接,但偶爾也會被混沌吸走,搞得它很不高興——混沌不爭不搶,緩緩地在空中飄來飄去,低下腦袋,肥碩的身子幾乎不動,唯有一張巨口張開著,在地面上的人的殘肢吸入到直通到底的腹部,彷彿是要將這裡的一切的罪行全都掩蓋,清清白白地離開似的。
太后道:“可是你別忘了,這裡是大宋的皇宮,皇宮裡有著整個汴京、甚至整個中原最精銳的部隊的將領,他現在,也正在等著你呢。”
華陽教主眼神一凜,輕聲道:“……王烈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