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初梨剛轉過過頭的時候,邊驛已經衝了出去,大喊道,“別過去啊!”
小桃看著自己的手,啊啊啊地叫著,腐蝕物不斷地往上湧,她在惶惑之中感受到了恐懼,恐懼催生智慧,她混沌的神智在深沉的黑暗裡掙扎了半天,在肉體的湮滅到來之前突然找到了視窗,往外一鑽——
“啊啊啊。”小桃流下淚來,她的表情從奇異的微笑變作驚恐和悲慟,她看著眼前巨大的怪物,兩腿發抖,嚇到失禁,她轉身的時候,蜘蛛撲了上來——
“小桃!”邊驛竄到她深淺,揮刀向著蜘蛛的嘴巴猛劈過去,蜘蛛的兩隻眼睛忽然暴動,看向了邊驛,像是一個人死去了被挖出眼睛,眼珠子滾落在地的那一種死寂感。可這眼珠子確實在看他。邊驛愣了一下,突然之間,蜘蛛轉頭向著邊驛,嘴裡噴出一柱血紅的涎水來,唾液飛散如同一片血霧瀰漫。
邊驛立刻改攻為守,刀身旋轉,將這些紅色液體一滴一滴擋了回去。他揮刀的速度極快,以至於毒液一滴都沒有濺射到他身上,反倒是刀形成的大風將這一片血霧彈射回去,紛紛彈射到蜘蛛自己的身上。蜘蛛轉頭拿甲殼來格擋,毒液飛濺到殼上,哧地發出一聲輕響,好似一滴水滴在滾燙的大地上,化作一股悠長的白色的煙,而大地毫無反應。
雖然打不過犬嗅打不過趙佖,但是對付一個沒有姓名在武林上排不上號的蜘蛛還是綽綽有餘的吧,邊驛舉刀心想著,心裡有幾分得意,微微地昂起頭,道:“小桃,快跑,趁現在!我幫你擋著!”
小桃跌跌撞撞地轉過身。
“邊驛。”王初梨遠遠地道,“你的刀。”
“啊?”邊驛低頭——自己的刀,竟在那紅色毒液的侵蝕下,熔出了一個一個的大洞,那洞也像是剛才小桃的傷口一般,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把鋒利的刀,在頃刻間就軟了下去,彷彿是用街頭的麥芽糖燒成的糖畫,只有一個凶神惡煞的形狀,放到嘴裡立刻變軟融化了。這使得邊驛懷疑自己是不是拿了一把假的刀,然而這樣的慘劇確乎是在他自己身上發生 了。
蜘蛛張大的嘴微微合攏,眼睛變回八隻,咕嚕咕嚕地轉。上面一排看邊驛,下面一排看小桃。小桃已經爬出老遠,躲在一張凳子後面慘嘶,手臂變作森森白骨的疼痛是常人所難以想象的,而小桃就是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常人。她痛得大哭,大哭卻不能發出聲音,她痛苦得蜷縮成一團,兩條變成骨頭的手臂攤在旁邊,已經快要升到手肘。
邊驛確認小桃已經跑遠後便準備開溜,他一挪動,四隻眼睛便跟著他,忽然之間眼睛往後一收,它張大了嘴,朝著邊驛噴出了深紅的毒液,滋——
毒液是往地上噴過來的,一到地上,立刻有煙霧升起,在這煙霧之中,毒液朝著邊驛的膝蓋射過來,邊驛立時往後急退了七八步,腿觸到一張桌子,退到退無可退的時候,他微微往後一看,又轉過頭來,在絕望之中,突然之間一支箭矢射過來,吱的一聲,一團血漿爆開來,毒液也跟隨著這一聲異響而停滯了。
邊驛立刻往後一躍,跳到那張桌子背後,將桌子猛地踢翻到身前擋住——安全了。他探出半個腦袋,看見蜘蛛的一隻眼睛上插著一支箭,爆開了濃稠血漿。
箭是從小桃的位置發來的。
蜘蛛停了一停,剩下的七隻眼睛往上翻,往四周看,最後鎖定了小桃所在的那個椅子。
小桃忽覺背後有不明來由的目光投射,脊背發涼地轉過頭去,突然之間看見一張血盆大口朝自己橫衝直撞而來,邊緣垂下兩條血紅螯肢,口中是一排一排足有七八圈的白森森的利齒,她張開嘴,尖叫起來——她發不出聲音,只能流淚和發抖。
那隻大蜘蛛原本是垂在半空中的,這時候突然四肢著地,發出山脈坍塌一般的轟鳴之聲,它朝著她爬過去,八隻腳交替地爬過去,堅硬的甲冑和絨毛刮擦著地面牆壁和傢俱,叮噹之聲不絕於耳,它推翻了桌椅,咬碎了椅背,小桃坐在地上後退,卻退到了牆角處,退無可退了。
邊驛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看著蜘蛛將小桃一口咬住,在空中甩了十幾圈,然後往上一拋,嘴巴一張——將她吞嚥了下去。
身體受到擠壓。血爆了出來。像是噴泉。
林瓏嚇得矇住眼睛。她的手在顫抖。林驚蟄抱住她,拍著她的肩膀,卻也說不出安慰的話。
邊驛道:“為什麼?……”他看往王初梨,“為什麼這麼做啊?”
王初梨暴躁道:“什麼為什麼?你們為什麼總要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還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因為只有這一種辦法了而已,不然我就要看著你死。”
邊驛道:“小桃可以不死的,你這是存心要引她被吃啊!”
王初梨冷笑道:“小桃不死?那就得你死啊,你要是死了,這一屋子的人都活不成!別逞強當英雄了,我哥哥在沙場上也不是第一個衝上去送死的啊!”
“好了,別吵了。”林驚蟄道,“現在當務之急是……”
兩個人各自朝他吼道:“閉嘴!”
林驚蟄悻悻低頭。
這時候,蜘蛛又動起來,這引起了一屋子的人的毛骨悚然,他們驚恐萬分地看著蜘蛛的動作,它眼睛上插著一支箭,慢慢地慢慢地往房頂的破洞處爬,咚——咚——咚——沉重,緩慢,拖過一地的血。
它到了那裡停了下來。它微微抬起腹部,收起了那一根綿延的,粗壯的線。
邊驛警覺道:“有人。”
王初梨道:“哪?”
“在屋頂。”邊驛低聲道,“現在要下來了。”
果然,在那個洞口處出現了一個人影,很快地一閃,從洞口一躍而下,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大蜘蛛的背上。大蜘蛛溫馴地原地不動,那人抬起頭來,是一張年輕而邪氣的臉,邪氣中帶了幾分呆愣。他瘦削得顴骨突出。
“你們惹它生氣了,也惹我生氣了。”他一臉的不高興,舉起手來一個一個點過去,“一,二,三,四……你們幾個,是誰殺了鳴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