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驛反應最快,第一個大步走到門前,將門把手一擰,道:“快點出去,來不及了!”
王初梨與他擦身而過,直接推門而出,嚇了邊驛一跳。在邊驛的印象中,王初梨雖有些任性,但逢人說話做事還是軟的,這次王初梨是真的暴躁了。
確實如此。王初梨有些惱怒於自己沒有在該走的時候走掉,弄得現在脫身困難。她很想像林瓏一樣把林驚蟄打一頓,或者乾脆什麼都不知道,乾脆讓林驚蟄死在這裡;可問題就出在林驚蟄知道一些關於她父親的事,她總覺得應該留下他問些什麼。
人的關係總是這樣千絲萬縷地牽扯,叫人不能隨隨便便地抽身。王初梨恨極了這一點,才陷入了是否應該救人的掙扎之中,結局總是不能善終——而此刻也是她之前一步走錯的延續,她何嘗不想逃跑啊,她嚇得要死後悔得要命。
可是她才剛剛將大門推開一條縫,驟然看見片黑霧猛壓在外,是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王初梨毛骨悚然起來,她確定此刻是白天,是上午,是陽光燦爛的時候,而不是她所墜入的那無邊的漆黑,那絕望的深淵——可是外面是怎麼回事?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忽然之間,邊驛在她的餘光之中彎腰將小桃放下,人衝過來要幫她把門拉上,一邊低聲喝道:“躲旁邊去!”
王初梨倒也沒有架子,就勢倒地一滾,忽地,有什麼東西與她的肩膀擦身而過,發出尖銳刺耳悠長的“嘰——”的一聲,撕拉一下扯破一片衣服,速度之快堪比刀劍。她臉色微變,眼神凜冽,在邊驛猛拉上門的一瞬間,她用手拾起地上的半截木棍迅速填進弓中,一個打挺翻身起來,手一抬,朝著後面林驚蟄的方向猛地射了過去!
咔嚓。
是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音。是昆蟲和動物的殼被碾碎,體液爆裂而出發出的聲響。那個東西透過門飛進來,目標是林驚蟄的喉管。林驚蟄面色蒼白地跌坐在地,扶著脖子癱軟下去,看著被釘在牆上的哪一隻吸血蝙蝠。血從他的指縫中流出來。林瓏嚇得發抖,手抱著手臂抱著肩膀不知往哪裡放,到最後抱著自己的腦袋,淚光盈盈要墜未墜。
邊驛從未見過這樣大的蝙蝠,大得像一隻鷂子。它全身呈現出油亮的暗棕色,面如豪豬,眼如芸豆,鼻有碩大鮮粉的一塊肉墊,耳朵尖銳呈三角形。它的嘴狀如圓錐,大大地張開著,還未咬到人就已然斷氣。它的上犬齒極為碩大,呈現三角形,有著異常鋒利尖銳的刀口,一口下去足以刺穿人的突出部位飽食一頓。
剛才門外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一片的,全都是這樣碩大無朋的吸血蝙蝠,成百上千地停留在門上,一開門就趨之若鶩鑽進來要吸人的血。
邊驛大氣不能出地將門關上,豆大的冷汗從他額頭冒出來,他轉過身,看著屋內陷入恐慌和沉默的幾個人。
他開口道:“外面是吸血蝙蝠,先不要出去。家裡門窗關好了嗎?”
林瓏道:“關好了。家裡只有一扇窗,也不常開。”
林驚蟄道:“我今天剛開啟通風了。”
邊驛的眼神能殺人,他咬牙問道:“在哪?”
王初梨道:“我去關。”說罷朝著朝南面跑過去。
邊驛焦急道:“別!我來!”猛地朝王初梨的方向衝過去,一抬頭看見了窗。
奇怪的是,這一扇窗外還是潔白明亮的,彷彿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然而離光亮的末日也不遠了,他盡力奔過去的時候,聽到了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生長蔓延之聲,像是黑色的往四面八方舒展的張牙舞爪的爬山虎,伸出黑色的腳爪,頃刻間蜂擁而至——邊驛的手一伸出去,大蝙蝠密密麻麻唧唧地嘶叫著朝他的手咬過去!
邊驛心道不妙,立刻抽手伸向腰間拔刀而出,朝著窗外扭腕一旋,他的刀法極好,刀又鋒利,在著高速的旋轉之下,只聽得蝙蝠吱吱喳喳的慘叫,這時候聽起來又似是大老鼠。
蝙蝠碎裂了,也沒有流血,而是立刻墜落下去,一層一層地堆疊起來,彷彿掛在了邊驛手腕上似的,使他感覺漸漸沉重。
是該到了關窗的時候了,他咬牙,用刀挑起窗戶的把手,朝著裡面一挑——這時候他的殘殺是停下來的,是沒有攻擊性的,是收斂的,這些蝙蝠彷彿是通了人性一般地,立刻從這刀光的間隙之中鑽過來,儘管邊驛只用了扎兩次眼的時間將窗戶拉上,然而有兩隻漏網之魚,兩隻碩大鮮紅的蝙蝠從窗戶外頂飛來,啪地一下,用爪子抓住了窗簷,身子頂在了當中!
邊驛嚇得一凜。那兩隻蝙蝠格外地碩大,眼睛格外地血紅,張開嘴,雪亮泛著銀光的牙齒猶如鋒利的刀刃,它們哇哇大叫著,聲音尖銳直刺進邊驛的腦子,他皺眉咬牙忍受著這樣難熬的聲音,猛一用力試圖將窗戶關上,然而——這兩隻蝙蝠的身體竟堅硬至此,窗戶怎麼關都關不上,尤其是兩隻爪子,鋼鐵似地攀著,紋絲不動如雕塑一般。
它們想幹什麼?
唧——
就在這時候,別的小的蝙蝠尖叫著,從兩隻大蝙蝠之間的空洞之中鑽出來,細細密密地張開細細小小的嘴,嘴裡是細細密密尖尖銳銳的鋒利的牙齒,如銀針如春雨如同躲避不及的凌遲之刑。
邊驛覺得自己可能該退場了,哀嘆一聲自己真是對不起葉大捕頭。這些小小的蝙蝠一旦停到他的身體髮膚之上,就會變成一隻一隻一隻掙不脫逃不了越是吮吸越是往裡鑽的的水蛭,連皮帶肉吸血噬骨銷魂。
啊,一隻小蝙蝠停在了他的手腕骨上,用它尖銳的細小的牙齒啃食他的面板,一紮下去,他瞳孔驟然收縮,疼——怎麼會這麼疼,血滴下來滴到一半,怎麼甩都甩不脫。糟糕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白光從他身前掠過,是一支箭,掠過去的時候帶過一陣大風,接著邊驛的眼前是一片乳白色的不透明,接著是暗器打在柔軟棉花之上的噼啪之聲,如同暴雨驟至沖刷地表。
他也跟著往後仰著倒了下去,是王初梨一把將他推倒在地。
王初梨身上有著甜美馥郁的花香,將他從冰冷血腥之中,一把扯入鋪天蓋地的花海之中。
就是腦袋摔得有點疼。他定了定神,看見了飛來之物,原來在箭之後,綁著一床厚厚的棉被。它恰好在這一節點飛過窗欞,使得那些衝進來的大小蝙蝠紛紛陷落在比鋼鐵之盾更堅韌的綿柔床被之中。
王初梨一把抓住被子,將它揉作一大團地往窗外塞,只聽得大小蝙蝠的尖鳴,窸窸窣窣要探出腦袋。邊驛恍惚之間,看見被單上印出了尖銳壓印和一張豬似的獸面,趕緊一個鯉魚打挺彈將起來,幫著王初梨將被子一推,被子碾壓著蝙蝠的身體嘎吱作響,整個地堵住了窗戶的洞口。
邊驛低聲道:“大小姐,準備好了嗎?我要關窗了。”
王初梨點頭,咬著嘴唇盯著窗外,然後手猛地一推一放,被子大大地展開,像是撐開一把傘,噴湧似地飛了出去。然後邊驛眼疾手快,立刻伸出一隻手來手拉住窗戶把手,另一隻手捏住王初梨兩隻雪白手腕拉回來,嘭!
窗戶終於關上了。
邊驛和王初梨同時鬆了一口氣,王初梨將手從他的手裡猛地抽了出來,將他一推——這一次可不是要將他推倒在地。然後她疲憊地靠在牆上,道:“我可真是倒了大黴了。”
邊驛道:“就算是全世界都在倒黴,也輪不到大小姐你的頭上啊。”他看著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隻小蝙蝠竟仍停留在他手腕上糾纏不休,鮮血緩緩滴落下去。他右手一拂,小蝙蝠吱吱叫著被丟到地上踩扁,沒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