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快亡了。
這事,朱翊鈞自然知道,不僅知道,還知道是哪一年亡的,對他而言這並不是一個新聞。
但,從張居正口中說出,意味就大不一樣。
這話犯忌諱嗎?當然不。
事實上在經歷過他那位祖父嘉靖皇帝折騰後,朝野內外多的是這種聲音。
甚至,這就是變法派的土壤!
徐階、李春芳為什麼會相繼倒臺?為什麼如今內閣首輔、次輔都是變法派?
就是因為大明朝迫切的內外部壓力,已經不可忽視了——裱糊匠,已經無法順應有識之士的潮流了。
在這種背景下,變法派上奏,都是動輒大明要完。
隆慶元年,內閣輔臣趙貞吉上疏進言時就說“今雖有治安之名,而無其實;無危亂之事,而有其理。”
高拱上奏也不乏有“天下已值危亡之時”之詞。
張居正更是早有前科,在《陳六事疏》中就說“天下有積重難反之幾”。
大明要完這種話,比海瑞直接罵天下看陛下不爽已經很久了,還是要悅耳一些的。
不過,這話說是說得,問題是,你張居正跟自己一個沒掌權的十歲毛孩子說幹嘛?
是能給你張居正站臺,還是讓你接替高拱首輔之位啊?
朱翊鈞弄不明白張居正鬧的哪一齣,只能小心遮掩。
他適當地露出驚訝之色:“閣老何出此言!?”
張居正告罪一禮。
乾淨利落地從袖中掏出三卷書稿,雙手捧上:“這是臣整理一夜後所寫的,殿下一看便知。”
朱翊鈞帶著疑惑,輕輕接過:“這是?”
張居正沒賣關子,躬身答道:“殿下,洪武年間至今,歷年丁口、田畝、賦稅,都粗粗列在捲上,請殿下閱覽。”
朱翊鈞將其展開,大致看了一眼。
確實是開國至今,各個時段的人口數量,田畝數量以及財政收入。
他沒有細看,反而乾脆合上,羞赧道:“閣老,本宮德涼幼衝,看不太懂。”
張居正頓了一下,緩了緩才開口道:“殿下且看,我朝立國之初,田畝數幾何?”
朱翊鈞再度翻開,循著張居正的指引,翻看了起來。
找到洪武初年,他哦了一聲:“閣老,是370餘百萬畝。”
張居正循循善誘:“如今呢?”
朱翊鈞疑惑道:“460餘百萬畝,閣老,有何不妥嗎?”
他不知道張居正是不是試探他,只能明知故問。
張居正喟然一嘆:“殿下,立國之初,山河殘破,如今承平日久,二者卻變動不大,殿下,這便是問題所在。”
朱翊鈞奇道:“這不是多了90百萬畝?閣老怎麼說變動不大?”
他眼睛水靈地盯著張居正,充滿了求知慾。
張居正默了片刻,出聲道:“殿下,弘治年間,田畝數量是800百萬畝。”
弘治年間,也就是1488年到1505年,立國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