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給擁雪關將士的撫卹金數目下達的那日,舉朝鴉雀無聲。暗中無數人揣度著這眼高於頂的楚大將軍終究是得罪了皇帝,封賞一再縮水,才到達瞭如今這個不堪的數字。
“二十萬兩白銀,”楚明彥撣了一下被折起一個角的信紙,心平氣和道,“雲中半年的軍費的一半,也不錯了。我本以為他們會一毛不拔。”
“從帝都到闋北,一路上又要過多少人的手,被盤剝多少層?等送到將士遺孀手上,不知還有多少。”楚明修冷淡道,“我聽說內閣最初擬定的不是這個數字。”
楚識夏從外面走來,神色不大好看。
“如何?”楚明彥抬眼問她。
“宮中女官說,擬定撫卹金數目的那一日,未央宮中只有容妃和掌印太監許得祿。”楚識夏沒什麼表情地說,“容妃我見過幾次,她是平民女子出身,倚仗陛下的寵愛活著,不會嫌命長地干涉朝政。”
“許得祿。”楚明彥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似乎覺得有點稀奇。
楚識夏道出他心中的疑惑:“歷來閹宦猖獗時,也有不少籠絡朝中大臣謀取私利的,甚少有這樣直白地得罪朝臣的。更何況二哥的風評一向很……嗯,那個。我連面都沒見過他幾次,應該沒有開罪過他。”
被明褒暗貶的楚明修呲著牙笑了一下,又突然變了臉色說:“二十萬兩白銀,若是能足斤足兩地運到雲中,也夠了。”
“那就先這樣吧,我本是遮掩身份前來,不宜久留,若是被人發現,又要惹出事端。”
楚明彥掩上書卷,看著楚識夏說,“有的人,你可能沒有直接地接觸過,但世上的人和事本就是千絲萬縷。你也許沒有打過許得祿的臉,但你某一次在空氣裡揮下的巴掌,都有可能曾落在他臉上。”
楚識夏一頓,點頭道:“是。”
“當然,也不排除他就是想往上爬,拿我們楚氏開刀。”楚明彥淡淡地說。
楚明修冷笑:“也不看看他有沒有那個牙口。”
楚明彥在他後背上拍了一巴掌,讓他閉嘴,又問楚識夏:“宮裡的訊息,是四殿下送來的嗎?”
“嗯。”
楚明彥思考片刻,說:“我聽說容妃沒有孩子。”
楚識夏一愣。
“後宮的女子,不比外頭逍遙自在。有個孩子,才能保全她一生的榮華富貴,不至於在將來的某一天進皇陵殉葬,或是像戚夫人一般淪為人彘。不知道四殿下怎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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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楚明修會大鬧一場,沒想到他只是接過了嘉獎的詔書,不見一絲一毫的慍怒。朝堂上早早寫好了彈劾詔書的御史們大失所望,像是逛青樓連衣服都脫了,卻一頭撞進大理寺。
土包子就是土包子,二十萬兩白銀就心滿意足了。算盤落空的眾人在心中怒罵,不爭氣的東西!說好的雲中楚氏,血性勇烈呢!
楚明修麾下最驍勇的軍隊名“虎豹騎”,也是他此次帶來帝都的隨從下屬。楚明修啟程返回雲中的那天,滿城都是來瞻仰楚大將軍風采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女子仰慕軍士的魁梧英勇,男子嚮往打馬過長街的氣勢如虹。
打贏了北狄人在他們看來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功績,百年的平安無事已經讓他們忘卻了北狄鐵騎的殘酷。令他們動容甚至嫉恨的,是楚氏王旗背後的榮華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