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山居。
“聽說你病了。”裴璋憂慮不已,按下楚識夏的杯盞,“就別喝茶了。”
楚識夏眨眨眼睛,說:“這是酒。”
裴璋無言以對,楚識夏撇開他的手,端起杯子聞了聞酒的香氣。裴璋看著她平靜如常的神色,心有惴惴。他已經聽聞北狄使團遇害的訊息,雲中楚氏的處境堪稱如履薄冰。
“你知道許得祿為什麼能活到如今嗎?”
裴璋一愣,不知她為何說起這個風牛馬不相關的人來。
楚識夏自顧自地往下說:“攝政王、莊松柏,看起來一個比一個難對付,卻都輕易地落敗。只有看似不起眼的許得祿苟活至今,甚至一次次東山再起。”
“因為他足夠卑躬屈膝麼?”裴璋思索道。
“因為他足夠了解陛下。”
楚識夏靠在椅子裡,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是個倦怠慵懶的姿勢,“他了解陛下的自負、自私、不擇手段和恐懼。陛下最害怕的不是北狄人,而是如同攝政王一般強勢的臣子。和談一旦成功,擁雪關十幾年的大計便一朝葬送。我兄長一時情急,朝中又有不少人反對和談,已經令陛下警惕。”
裴璋啞口無言。
“陛下不需要聰明的臣子,他只需要忠誠的臣子。”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順從他?”裴璋不解,“我不信你被罰跪當日,你沒有更好的辦法。”
“因為沒有用。”
楚識夏笑笑,說:“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我若委曲求全,便是虛與委蛇;我若坦坦蕩蕩,便是有恃無恐。我在帝都跪得足夠久,不想再仰頭看人。”
裴璋皺起眉頭,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墨雪,你怎麼了?”
“陛下並非明君。”
裴璋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四下環顧無人的庭院,只有零星的雀鳥起落。
“你瘋了?!”裴璋不可思議道。
“你也明白,只是不敢說。自古以來,王朝興衰,亡於外患者少,亡於內亂者多。帝都兩次兵亂,濱州瘟疫,慶州叛亂;君主親近閹宦、好大喜功,朝臣貪贓枉法、唯利是圖;忠君愛國者血濺金殿,奸佞小人橫行無忌。”
現如今,皇帝還要自毀長城。
楚識夏一頓,抬起清澈冷冽的眼直視裴璋,“這是亡國之兆。”
裴璋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定定地和她對視。
“你想讓我做什麼?”
“太子殿下有一雙柔軟聰慧的眼睛,他不是白煥,也不是陛下,他不會對黎民百姓的痛苦視而不見。”楚識夏站起身,用力地在裴璋的肩膀上按了按,“殿下是霍文柏的學生,他會不負我們的期望的。”
裴璋心裡隱隱地有了猜測,楚識夏的用意呼之欲出,裴璋卻不敢開口。楚識夏並沒有逼迫他,只是輕鬆地笑笑,轉而打發侍女送客。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
裴璋忍不住回頭望去,層層疊疊墜下的紫藤蘿花下,楚識夏輕輕地吟唱出這首詞。她捧著那杯沒有喝一口的酒,眼底映出開到燦爛的紫藤蘿,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淡得彷彿轉瞬即逝。
裴璋心事重重地坐上回家的馬車,反覆琢磨楚識夏的話。
陛下並非明主,儲君指日可待,這樣的話放在歷朝歷代都是狼子野心的昭示。皇帝並非英明的君主,裴璋不是不清楚,否則也不會曲折迂迴地幫助白子澈。
楚識夏怎麼敢說出這句話,難道她不知道楚家如今的處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