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重山作惡多端的山賊因殘害義診醫師被欽差大臣一鍋端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山賊即日斬首示眾。訊息傳遍了死氣沉沉的安陽城,但凡還能動彈的人無不翹首以盼。
幾百個山賊,從嘍囉到匪首一個個地砍,足以把劊子手的刀砍鈍,卻不能在一天之內全部砍完。
楚識夏表示非常理解,然後大手一揮,下令將行刑地分散在安陽城東西南北四個城門,頭目斬首、嘍囉吊死。城門口一時間懸掛滿了面目猙獰的屍體,彷彿北地煙燻的臘肉,目眥欲裂的腦袋排排坐,像是地裡歪七扭八的冬瓜。
郡守是個文人,被雲中楚氏往上數十八代,全是殺人如麻的血手人屠作風嚇得差點站不起身,完全不能聽人提起和頭相關的字眼,否則腿肚子立刻開始轉筋。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楚識夏抵達濱州的訊息如燎原之火,以安陽郡為中心橫掃了整個濱州。
——
八月十六。
郡守府。
“蠻夷,蠻夷啊!”
郡守一手捂心,不住地跺腳,面對著眾多同僚道,“諸位可都看見城門口掛著的屍身了?那一個個腦袋跟血葫蘆似的,簡直有傷德行!雲中楚氏雖是名門,卻也難改邊地蠻夷的惡習,我們中原何嘗有過曝屍街頭示眾的先例?那是窮兇極惡之徒才用的手段!”
底下的一應大小官員耷拉著腦袋,像是地裡的蔫蘿蔔,一聲不吭地看著郡守大人表演,等著看他葫蘆裡能倒騰出什麼藥來。
郡守毫不氣餒,說:“在下以為,欽差代表陛下,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天家威嚴,萬不可隨心所欲,令人妄議陛下。”
同僚們還是沉默地盯著他。
郡守再接再厲道:“所以,在下打算上書帝都,向陛下彈劾雲中楚氏楚識夏言行無狀、行事暴戾,有傷人倫。諸位可願與我聯名上書,以表安陽郡民心?”
一片令人尷尬不已的沉默後,心軟的司馬憐憫地看著郡守,說:“郡守大人,您可知道齊王殿下現下就在揚州,力除貪腐之風?揚州現下人仰馬翻,拿錢買命都來不及。”
楚識夏和白子澈一同南下,儼然是皇帝伸到江南的左右手。白子澈辦事雷厲風行,令揚州心懷愧怍的官商聞風喪膽,又不至於把人逼到絕境,狗急跳牆。
若是在此時捋楚識夏的鬍鬚,說不好先死在楚識夏的手上,還是先死在白子澈手上。
郡守心驚肉跳之際,小廝進來通報:“大人,楚大小姐來了。”
——
楚識夏是空手來的。
但跟在她身後的程垣捧著沉重繁複的文書卷宗,看得郡守直咽口水。畢竟楚識夏到揚州的第一天,就用魚鱗冊把揚州刺史砸得永世不能翻身,牢底坐穿、腦袋不穩。
楚識夏溜溜達達的,彷彿是個聽曲遛鳥的紈絝,完全看不出城門前烏鴉連著好幾天的飽餐是她的饋贈。
“郡守大人身體安康。”楚識夏客客氣氣地說。
郡守連忙賠笑,“大小姐別來無恙。”
“山賊曝屍城頭,著實有傷人倫。”楚識夏裝模作樣地說。
郡守被這幾個字嗆得喉頭一哽。
楚識夏奇怪地看他一眼,見他無礙便往下說:“屍體放下來之後,就地架火焚燒吧。”
郡守一把山羊鬍都要炸開了,“焚燒?”
“焚燒。”楚識夏抬手示意,程垣便將手上轉頭似的卷宗文書悉數放在郡守懷中,險些壓斷他的老腰。
“不僅是山賊的屍身,從今日起,濱州境內死的每一個人都要集中焚燒。屍身不得暴露荒野,不得私自土葬。”
楚識夏微笑著,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堆積的屍體會加劇瘟疫蔓延,這場疫病的起因便是餓殍遍野,所以必須斷其根本。這則命令和你手上的文書已經送往濱州全境,違者嚴懲不貸。”
郡守頭暈眼花地翻開手上的文書,密密麻麻的條款和策論。
首先要從官府撥錢,募集壯丁修建專門的醫館,將患病者運往此處;其次要從官府撥錢,從周邊州郡購置糧食藥材以作後備;最後要從官府撥錢,賑濟因土地流失而食不果腹的災民,避免流民規模進一步擴大。
郡守一個頭比兩個大,通篇看下來,錢字最刺眼,從眼刺到心肝脾肺。
他試探著說:“大小姐可能有所不知,濱州不比其他地方,苦寒得緊,怕是拿不出那麼多錢。不如上書帝都,懇請撥款吧?”
“濱州疫病初起的時候,朝廷撥過多少錢,郡守大人若是忘記了,我倒是可以幫你想想。”楚識夏心平氣和地說,“這不是個好年月,沒錢,我們都理解。”
“畢竟我剛到揚州的時候,揚州也和我說他們沒錢。”楚識夏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齒,陽光明媚的。
郡守懸著的心差點直接從喉嚨眼吐出來。
“您只須告訴我,這事兒,安陽郡官吏能不能辦?”楚識夏骨節分明的手虛虛地按在茶盞上,細釉白瓷的茶盞像是下一刻就會在她手下粉身碎骨。
郡守艱難地說:“能辦,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