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楚識夏坐在火堆前擦劍,驛館內一片鮮血淋漓。幾個漢子被五花大綁按得跪在地上,鼻青臉腫的。羽林衛們在角落裡互相包紮傷口,眼中腥紅的殺意尚未褪乾淨。
“我不喜歡不聽話的俘虜,畢竟養俘虜也是要糧草的。”楚識夏推劍回鞘,笑容溫和友善,“所以要麼老實回答我的問題,要麼死。聽懂了嗎?”
幾個人抬頭直勾勾地盯著楚識夏,脖頸上綻開一條條青筋。程垣拎著刀走到驛館深處,挑開了堆疊得高高的稻草。雨水泡過的稻草醞釀出一股黴味,其下尚存餘溫的屍體暴露無遺。
“這些是什麼人?”楚識夏問。
跪在中間的男子大吼一聲,“我們絕不會出賣大當家的,你死了這條心吧!識相的趕緊把我們——”
他的吼聲斷在喉中,親衛按住他的腦袋,乾淨利落地手起刀落,他便瞪著眼睛倒了下去。楚識夏揮揮手,示意下一個接著說。親衛在那人肩頭擦刀,血腥味像是無數根針戳刺著他緊張的神經。
“這些人是一隊醫師,從兗州談家來的。”那人一頭磕在地上,顫抖著說,“他們本在山下荒村義診治病,被大當家的知道了訊息。山寨裡也有患病的兄弟,大當家就派人把他們擄了上去。”
“既然有求於人,為何要殺人?”楚識夏的眼珠彷彿浸在冰水中的墨玉,微微凝出一層薄霜。
“那些醫師裡有個小娘子,跟我們的兄弟起了點衝突,其他醫師見狀便激烈反抗,弟兄們一時失手,就……”那人瘋狂地吞嚥口水,一個勁地在地上磕頭,“我有罪,我是畜牲,求求你不要殺我,我能給你們帶路!”
屍體身上值錢的東西都被搜刮走了,他們腰間掛著的藥壺也被掏空,只餘淡淡的藥香。程垣看見一具瘦小的屍體,翻過來一看,是具衣衫不整的女屍,腹部血肉模糊,像是被捅了十幾刀。
程垣對著楚識夏點點頭,扭頭掏出一塊手帕蓋在女屍臉上,嘆了口氣。
其他人見狀也來不及痛罵叛徒,唯恐他一個人把能說的都說了,自己半個字也抖落不出來,最後落個身首分離的下場。一群嚇破膽的山賊七嘴八舌地往外倒情報,是誰殺了那個小娘子、山寨哪裡可以悄無聲息地潛進去,恨不得把山寨大當家的祖宗八代底褲都扒乾淨。
此處是濱州邊境,名為百重山,屬安陽郡。離這裡最近的大城鎮人口眾多,感染瘟疫的速度也迅速,死的死、跑的跑,已經不剩什麼人了,只有零星的幾個村落裡還有人苟延殘喘。
山寨是個幾百人的山賊窩,老大叫王彪,是個讀過幾天書的莽夫。他最愛乾的事就是在讀書人面前拔刀子、耍流氓,在武夫面前掉書袋子、講大道理。
程垣聽了半天,壓低聲音問楚識夏:“大小姐,要去最近的大城鎮調兵嗎?”
“人是剛死的,山賊恐怕才走不久,現在去還能追得上。”楚識夏同樣輕聲道,“等我們調兵回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他們擄掠醫師是為了救山寨裡感染瘟疫的人,應該不會那麼快下手吧?”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兗州只有一個談家。”楚識夏深吸一口氣,說,“談家往上數兩代,曾有人官至六部尚書。在杏林中頗有名望的,是談尚書的孫女,談蘊。”
程垣重重一振,“方才那個姑娘……”
“那應該不是談蘊。”
楚識夏說,“談蘊的身份一旦叫破,不會有人真的敢動她。這夥山賊既然連他們是從哪來的、誰家的人都那麼清楚,輕易不會對談蘊下手。談家雖已無人在朝,卻也不容小覷。”
若是真的殺了談蘊,說不好會惹來什麼大麻煩。
程垣更加想不通,“濱州形勢如此混亂,談家不一定會放任她來。”
“兗州不似雲中,男女大防頗為嚴峻。談蘊拋頭露面、治病救人,本屬離經叛道之輩。”楚識夏搖搖頭,“談蘊這個人,本就不能以常理揣測。”
楚識夏當機立斷,對程垣說:“你帶著我的手信和印信去通知安陽郡守,順便把藥材和醫師安頓好。我帶人去追山賊。”
——
山寨。
外面的雨太大了,鋪天蓋地的雨聲彷彿要淹沒整個世界。王彪提著一盞燈籠推開房門,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坐在床上的少女。她被細繩捆住了手腳,動彈不得,轉頭冷冷地看向來者。
“是談姑娘吧?王某久仰大名了。”王彪不似他的名字,相貌並不粗獷,言行舉止彬彬有禮,裝模作樣地向談蘊鞠了一躬。
“手底下的人辦事不周,怠慢了。”王彪笑呵呵地給談蘊鬆綁,臉上便重重地捱了個耳光。王彪被打得笑容差點碎一地,擰著僵硬的脖子看向談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