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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識夏得不到回應也不氣餒,她把這一切歸咎於沉舟聽不見。
聽不見的小孩,何必苛責。
何況他還長得那麼好看,即便不說話,坐在那裡也足夠賞心悅目。
楚識夏就著沉舟那張臉,自己把自己哄得心花怒放,第二天照舊去逗弄玉石娃娃似的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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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的耳朵能聽見聲音的那天,是個罕見的暴風雨天氣。
書房的幕僚說,是雲中二十年一遇的大暴雨。雷聲震得窗欞都在顫抖,庭院裡的樹嘩啦啦的響。那雷聲彷彿要撕破天地,蒼白的閃電直插地面。
楚識夏天不怕地不怕,她本來要抱著枕頭去楚明彥房裡撒嬌,卻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沉舟。
等她推開房門一看,臥房裡空蕩蕩的,沒有人影。
楚識夏還以為他又跑了,不等她喊人,整個房間被閃電照得明亮如白晝。她一眼就看見了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沉舟,像是被端了窩的小獸,慌亂又恐懼地擠在自認為安全的角落裡。
“沉舟不怕,打雷沒什麼可怕的……”楚識夏學著兄長的樣子,笨拙地抱著他,拍著他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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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楚識夏都不知道,沉舟並不是害怕打雷。
無聲的世界忽然被打破,沉舟固然是驚慌失措的。但他被訓練得沒有喜怒哀樂,面對屍山血海、眼淚哭求也要無動於衷,即便是裝也能裝得鎮定自若。
可風雨彷彿要撕裂這個小小的屋子,他手邊空無一物。
這讓他很害怕,只有手上有刀或者有血的時候,他才是安全的。
畸形的鐵條在他的腦海中復甦,恍恍惚惚的,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鐵鏽味和血腥味交織的牢籠。
沉舟分不清雷雨聲和野獸嘶吼聲的區別,他本能地把這當做危險來臨的前兆,將自己埋在了房間的角落裡。
背靠著沒有溫度的牆,沒有任何人接近,沉舟才能獲得一絲慰藉。
從他記事以來,最危險的永遠是人。
上一秒笑著給他遞糖果的是人,下一秒一刀捅進他肚子裡的也是人;把年齡相仿的小孩鎖在一個屋子裡三天三夜,用一瓢清水引誘他們自相殘殺的是人;跪在家人的血泊裡痛哭流涕,懇求一線生機的也是人。
沉舟從聽力恢復的瞬間,就抓住了日日夜夜藏在懷裡的碎瓷片。
女孩清脆的聲音在風暴中是如此易碎,脆弱得令沉舟慌張。
他分明沒有聽見過楚識夏的聲音,但還是在那道聲音乍然出現時一顫。不待沉舟判斷女孩在說什麼,推開他房門的人給了他一個滾燙的擁抱。
抱他的人根本不知道殺機懸在她的咽喉之上,只要一寸,就能叫她血濺當場。
那個擁抱帶著淡淡的馨香,輕而易舉地撫平了他的戰慄。
“沉舟,不怕。”
沉舟當時並不理解這段話的含義。
但這段音律是沉舟清晰的記憶裡,聽到的第一句來自人間的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