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勿延應是家族的遺傳基因較為強大,因仍保持著高鼻、多須等明顯的外在特徵;而史亮,其家族雖已經居隴數代,卻尚保持傳統,只與同族通婚,純以血緣論之,不與支勿延等類。
“諸位請入座罷。”
拔若能、鹿遊、支勿延等謝恩上榻。
諸胡雖髡頭小辮,然上榻、跪坐的一系列動作俱流暢熟練,坐下後,也都姿勢標準,竟與唐人無甚區別。回想剛才他們應答時的口音,亦皆唐話流利,與腔調生硬的禿連樊等截然不似。
莘邇心道:“盧水胡臣服日久,受我中原文化浸染極深。我前些時詢問他們的情況,聽說不僅其普通的牧民多有通幾句唐話者,其上層之酋大,且稍有識唐字,乃至博覽唐家書籍,造詣頗深的。今觀諸輩言舉,此言不虛。”
他一一掃視諸胡,胡人們紛紛俯首,表示恭謹。
莘邇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了且渠部的酋大拔若能身上,又想道:“建康郡內的盧水胡各部,且渠最大,落民最多,其部酋大儼然諸部之長。果然如此。和鹿根部唯一千人官,且渠部卻下置左千人。”
本朝繼承前代,尚右,以右為尊。左千人與千人的關係,好比是左長史與右長史的關係,亦即“千人”其實就是“右千人”,所以不稱“右”者,是因為胡部多數只設一個千人,所以沒必要分左右。只有當某個胡部民口繁多的時候,才會增設一個“左千人”。
至於“率善”,是千人前的固定加詞。率善,向善之意。
且渠部的酋大拔若能五十上下,平時的伙食應該不錯,油光滿面,體格富態。
莘邇問他道:“我聞你祖上曾任匈奴的且渠官,因是部以此名,是這樣麼?”
拔若能答道:“是,下官祖上,昔嘗世嗣且渠之官。”
且渠是匈奴的官稱,不是很高的官職,地位偏低,當時附屬、奴從匈奴的部落酋率中,不少任的都是此官。拔若能說話的時候,便如唐人敘及自家門第時一樣,語氣裡帶點驕傲的成分。
坐在他身邊的一個胡人介面說道:“明公,正如下官父親說的,當年王師未至,匈奴殘暴北疆,下官的祖上無奈屈從,世任且渠。不過到大秦時,我家就仰慕仁德,附臣國家了。本朝鼎革,河西擾亂,我祖翼獎李讓,使隴地得到安寧。由大秦至本朝,我家誠乃累世忠孝。”
介面的這個胡人年紀不大,二十來歲,與莘邇年紀相當。
莘邇記得,此人名叫且渠元光,是拔若能的兒子,官為佰人。聽個胡人一本正經地拿唐人士大夫的話,講“累世忠孝”,莘邇略覺奇異,注目且渠元光。且渠元光面色恭敬,神情自如。
莘邇心道:“此人非池中物。”
拔若能說起祖上的官職,語帶驕傲;且渠元光卻能將之扭到對由秦至今的中夏政權之“累世忠孝”上,心思敏捷,言辭便利,確非等閒的人物。
敘談多時,遲遲不見郡丞宋翩到來。
莘邇暗罵兩句,沒得辦法,只得不等他了,便令安排酒宴,招待諸胡。
席間酒酣,琴瑟鼓鳴,妙伎曼歌,美婢獻舞。飲至夜深,諸胡多醉。
莘邇沒有喝多,罷了宴席,派人送諸胡去客舍居住。
他待要回去後宅,黃榮近前說道:“明公,榮有了取信胡人之法!”
“什麼辦法?”
“方才的宴席上,當婢女獻舞時,榮見拔若能屢屢顧窺,好像是屬意其中一人。明公何不明日再宴會諸胡,依舊使此女舞蹈,等拔若能再現出垂涎的醜態時,便佯醉,將此婢送給他。”
莘邇問道:“送給他?”
“是的。然後,於次日,下吏求見拔若能,告訴他,此婢乃明公之鐘愛,昨晚只是因為喝醉了,這才將之送與給他,及酒醒,必後悔。榮料拔若能聞後,肯定會主動歸還此婢。而明公到時卻堅決不要,‘縱醉後所為,而信守許諾,悔亦不反’,……明公,這不就立信於胡了麼?”
黃榮說完,半晌等不到莘邇的答覆,抬起頭,看見莘邇神色古怪。
“明公?”
莘邇語重心長地說道:“景桓啊,彼雖小婢,亦父母所生,怎可視若貨物,隨意贈送?”
黃榮應道:“是,是。”心中納罕,想道,“明公絕非迂腐的人,怎會居然不採我此策?”
卻聽莘邇接著說道:“送婢不可取。不過,你這法子,我倒可借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