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轎!”前邊的轎伕一聲吆喝,四個人四平八穩地抬起轎子。
張問坐在轎子裡,閉上眼睛,腦中又出現了那些帶著嘲弄輕蔑表情的臉……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很快就會被下放到地方去做知縣或縣丞之類的小官,東林黨的大佬們自然不會再讓他佔著朝廷言官的位置,一個道德敗壞的理由,他就可以捲鋪蓋滾蛋。這樣一來,就可以從這趟渾水裡出去了。
李氏的人會不會因此把自己從隱患名單裡消去?張問搖搖頭,覺得還完全不夠。
過了一會,他撩開轎簾,看了一眼外面的情景,街面上十分繁華,白牆青瓦,青石地面,雕樓畫棟,庭院深深,又有各種擺攤賣小吃、飾品、衣服、蔬菜的,熱鬧非凡。
這太平熱鬧的景象,讓他的心情彷彿也跟著愉快起來。
轎子轉進青石衚衕,走到家門口,管家曹安已等在外面,低聲問來福:“少爺傷勢如何?”
來福的聲音道:“幸虧他們沒打著東家。”
曹安疑惑的聲音:“哦……”
曹安是張問的先父留下來的老奴。
張問從轎子裡走出來,一句話不說,直接進了院門。
“有勞大夥了,拿去喝碗茶。”曹安摸出銅錢。
其中一個轎伕接了銅錢,說道:“好勒,以後有買賣,東家叫人到衚衕口子上言語一聲就成。”
這些轎伕都不是張問的人,養不起,張問平日去衙門都是走路。他這些年讀書,然後做了個無權無勢的京官,坐吃山空,將家裡的財產敗個精光。
現在家裡一共就四個人,張問和他的後孃吳氏,一個跟班,一個老奴。
走進門,二進的四合院顯得有些空曠,一派家道中落的景象。
後孃吳氏正欣喜地看著張問,“快從這火上跨過去,去去晦氣。”
吳氏穿著一身舊儒裙,瓜子臉,下巴尖尖的。她現在也才二十幾歲,來到張家的時候還是個小女孩。聽說那年吳氏的家鄉大旱,爆饑荒,百姓易子而食,鄰家正要煮她的時候,張問父親的一個朋友路過,就用一斗米換了她。
現在張家就剩張問一個男丁,吳氏不由得十分緊張,生怕張問有個三長兩短,失去了依靠,這會兒見著張問沒事,自己走進來,吳氏喜形於色,催他拿柚子洗洗,祛晦氣,又說晚上有燉肉吃。
邊上站著的來福頓時就喜笑顏開。曹安笑道:“小鬼,看把你樂得,還不快去劈柴?不然可沒你的份。”
“哎!”來福屁顛屁顛地向柴房走去,他看起來是個多麼天真多麼容易滿足的小廝。
吳氏轉身走進廚房,這時曹安低聲道:“今兒上午來福買柴出去的時候,去了沈家的錢莊。”
“沈家……”
曹安提醒道:“紹興府。”
張問馬上確認了以前的猜測,就算沒有今天這件事,同樣也會被貶出京師。
畢竟言官被殺影響較大,先貶出去,貶到他們的地盤,在浙江殺個把人,和捏死一隻螞蟻差不多。
今天在午門,張問好歹撐到了最後。張問希望,他們不會急著殺一個如此懦弱的人……畢竟一個進士當眾失禁不容易,主動放棄皇帝都不殺言官的護身符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