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夜色越來越深,過了亥時,大家就陸陸續續的就走了,明筠差不多是到了最後才從東瑞堂離開。
外面已經開始落雪,阿薇給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硃砂紅斗篷,牢牢的繫上袋子,又將帽子給她扣在頭上,那斗篷裡絮著密密的羔羊絨,棉嘟嘟的,十分的柔軟,帽子有些大,差不多把她整個臉都遮住了。
範銘也裹著斗篷與子稷三人一同走了出來。他披著一件厚厚的青褐色火雲紋的長斗篷,裡子是密密的羔羊絨,看起來就十分的保暖,只不過範銘身材比較胖,再披上這一身,顯得他愈發的圓滾滾了。他和身材均是修長挺拔的子稷師兄弟三人站在一起,顯得格外突兀。
範銘今日也玩的盡興,對明筠道:“筠妹,你明日做什麼,若是無事再來尋你。”
明筠笑著故意問他道:“聽說大舅父他很快就要回來了,你不趁著這幾日多背幾句文章,怎的還要四處玩?”
提起父親,範銘立刻變得垂頭喪氣道:“我也只剩下這幾天好日子可過了。”
明筠聞言直笑。
幾人在東瑞堂門前相互道別。
阿薇總是怕主子被凍到,還想給明筠塞一個手爐。
“不要不要,不冷哪裡叫冬天呢?拿個那麼沉的暖爐,礙手礙腳的,阿薇,這路上你幫我捧著就行了。”明筠笑著擺擺手,轉身就衝出了屋子往雪地裡跑。
“跟上,快跟上。”阿薇一邊抱著暖爐快步追著,一邊指揮著身後的一群小婢子。
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的下著,明筠跑到花園的一片白梅林裡。
“好香啊。”她大口的嗅了嗅,展開胳膊伸向天空,此時天上掛著一輪半圓的月亮,在清亮的月光下,她能看見每一片白雪在月光下飛舞的樣子。
園子裡一樹樹梅花開得極好,和母親妙園裡的豔麗的紅梅不一樣,這白梅的花瓣兒就像純靜的羊脂玉,尤其是最高的那個枝頭,從她站著的位置看,那條梅枝恰好映對著朗朗明月,萬分美麗。她不由得踮起腳尖兒去夠,但是她夠來夠去,只能碰到手指尖兒。而奴婢們知道主子不喜歡她們多事,也就靜靜的立在一旁。
正當明筠一籌莫展的時候,一雙手伸了出來,“咔嚓”一聲,幫她折下了那枝梅。
明筠被這突然出現的手嚇了一跳,猛的一轉頭,卻看到一張略蒼白的臉。“啊!”她被嚇了一跳,腳下迅速的往後退了一步。
等她看清楚了,拍了拍胸脯,道:“程表哥,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你怎麼在這裡?”對面那臉色稍蒼白的男孩子叫範程,在範氏的一眾孫輩裡排行老三,且是二房嫡出長子,但他平時話不多,範銘也不太喜歡帶他一起玩,因此明筠對他的印象也不算太深,只記得大家都說他書讀得最好。
“給。”範程將手裡的那枝梅花遞給明筠。
明筠愣了下伸手接過,道:“多謝程表哥了。”那枝子上生著朵朵正盛放的白梅與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面還積著些白雪,在近處聞,更顯的幽香馥郁。
明筠與範程本就不太相熟,也沒什麼話可說,沉默了一會兒,明筠開口問:“程表哥,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
“那裡,是我們二房的院子,我經常在這裡。”範程指了指不遠方的燈火通明處,就在白梅林的對面。
“那,是我打擾到你了麼?”明筠覺著有些不好意思。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範程急急的搖了搖手。明筠眼尖,她一晃眼看見程表哥的左手腕下側有一處咬痕,隨著範程手上的動作露了出來,上下兩排不規則的齒印,在上排牙齒的兩邊還有兩個很深的血洞。
“你的手腕!”明筠指著他的胳膊,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沒事。”範程用右手抓住左手腕,別過頭去,但明筠覺著程表哥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白了。
“怎麼會沒事,我明明看見了,那兩個血洞那麼深。”明筠想要去拉起範程的袖子去看一看,範程卻退了一步躲了過去,轉身背對著她。
明筠看見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她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他的背後,輕輕問:“程表哥?”
範程急忙用袖子抹了抹臉。
明筠這才驚訝的發現,範程這是哭了,她輕輕的拉了拉範程的袖子,瞪大了眼睛:“程表哥,你.....你怎麼了?”
“我覺著自己很沒用,筠表妹,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範程背對著明筠哽咽著,不斷用袖子擦著眼淚。
明筠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手裡抓著那枝梅花,皺著眉頭,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開口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問,但族內長輩們提到你都會誇你文才出眾的,怎麼會是沒用的人呢。”
“讀書好又有什麼用,我連弟弟妹妹都保護不了。”範程將眼淚擦乾,拳頭狠狠的往梅花樹幹上捶去,樹梢“嘩嘩”的顫抖了起來,抖落了一地白梅花瓣兒,恨聲道:“我就算讀書讀的再好,我又能改變什麼呢,我連保護想保護的人都做不到,我還能幹什麼,我沒用,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