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邊城石邑。
石邑有河,名曰滹沱,而滹沱之南有山,名叫封龍山。封龍山西倚太行,東接平谷,群山連綿數里,蔚然壯觀。
眼下正是數九寒冬,天地蒼茫一片。
晴雪日,穹雲淺淡日光寒,北風切切,皚皚白雪滿山。寂寂深林間,松柏繁茂遮天。清冷的日光從枝椏間透進來,落在蓬鬆的絮白之上,雪光映映。在一處光斑之下,一隻野雉雞正啄食著一堆幹穀子。谷從何來,野雉雞並不考慮,遇到了,只管吃就好。是否是圈套,此一問從不現於野物腦中。
子稷蕩著雙腿坐在大柏樹的粗枝上,正用一把匕首削著一根樹枝。他將樹枝削成一頭尖的弩箭狀,卡入弩箭之中。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仍在吃個不停的野雞,子稷眸子微凝,將尖刺一般的樹枝弩箭瞄準它。
弩箭個頭雖小,但勁卻很猛。
“咻——!”利箭破空,直朝獵物而去。箭尖自雉雞的左眼入,脖頸位置出,狠狠的將之釘到了雪地上。
子稷輕輕一躍,從樹上跳了下來。他落地時兩膝微彎,左手輕撐雪面,穩當當的,動作不搖不晃,十分利落。野雉雞此時還未死透翅膀正抽搐般的顫動,子稷用手在野雞脖子上一掐,兩骨錯位,野雞的立馬頹了下去,不再動彈。之後,他又以野雞為餌,誘來了一頭野狐狸。野狐比野雞機警,匿身於灌木叢中許久方肯現身,但只要抵不過誘惑進入少年的圍獵圈,就絕對逃不過空中那飛來一箭,又快又準又狠,任它平日有多靈敏,都逃不脫。
提溜著獵物,子稷下了山。下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了集市。野狐皮毛色不錯,換了不少錢,可買藥。如今他們租住在一戶農家裡,那裡位置雖偏,但遠離主城,倒是方便鮮虞人養傷。
往回走的時候恰逢石邑邑守的車駕從府門而出,街上的百姓急急忙忙的往道兩邊避讓。油亮矯健的黑馬拉引著黑漆大輪的軺車匆匆而往,趕車的輿人不斷地揮鞭促馬向南朝城門方向去。端坐於軺車之中的邑守抿唇皺眉、神色嚴肅,車後一隊兵士披甲持矛、跑步跟進。
子稷壓低了狐皮風帽,遮住半張臉,隨著人群退到了路邊,站到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上,輕輕的皺起了眉頭。
石邑系晉國北部邊城,緊挨著鮮虞。近些年兩國之間攻伐不斷,這裡的百姓皆苦於兵役。戰時,他們提刀為陣前卒,戰後,他們則卸甲做回農家郎。前一陣子大敗鮮虞,他們終於得緩一口氣,可安心休養數載,但長時間心絃緊繃,讓他們變得心思纖敏,但凡有個風吹草動,總懷疑是否是戰火重燃。
車馬漸漸遠去,百姓們遂三五成團,兀自議論。
子稷拎著幾包藥材站在一處屋簷底下,看著那隊車馬在視線中逐漸變小,他方收回目光。適才他留意了那邑守的打扮,冠正衣整,掛玉攜劍,服飾莊重妥帖,符合對上之禮節,想必是趕著去接見一個地位較高的人。暗中細細推想,石邑怕是有要緊人物前來。石邑一地是隸屬於上地郡的,而上地郡轄於六卿之一的趙氏本宗,推算時機與來意,略一沉吟,很快一個名字浮於子稷腦中。
子稷烏眸轉冷,指節忍不住狠狠捏緊,用力向下整了整風帽,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快步離開了集市。他一路上眉關緊鎖,思緒重重,不知不覺中就回到了租住的院落門前。
院門微敞著,藥香與劈柴聲隨著北風從柴門隙縫間飄出來,縈繞在人的鼻尖兒與耳畔,澀澀微苦、篤篤聲繁。一瞬間心安。籬笆牆外堆著幾個雪堆,門梁頂下凝掛著數道冰稜子,在冬陽下,閃閃的發著光輝。子稷在柴門外站著,嘴角扯起一個極淺淡的笑,同時卻又輕嘆一口氣。
推門進院,師弟子固正挽著袖子忙著揮斧劈柴,聽見有人進門,偏頭看了一看,見是他,便直起身溫煦的笑道:“師兄回來啦。”子固長得雖冷肅,但笑時卻有兩個淺淺的梨渦。
“師兄!”子璋原本百無聊賴的坐於屋前的臺階下,託著腮替師叔盯著藥罐子,但他見到子稷,眼睛瞬間一亮,從地上跳起來,跑過去,笑嘻嘻的向子稷伸出手:“吃的。”
子稷毫不留情的朝子璋的手掌心兒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出息。”
子璋吃痛,齜了齜牙,但依舊笑嘻嘻的,理直氣壯的道:“你們又不讓我出門,除了口吃的,我也沒什麼可惦記的了。”
子稷眉頭稍挑,往子璋腦門兒上又敲了一下,扔給了子璋一個荷葉包,裡面鼓囊囊的,還熱乎著。子璋極開心的接過,迫不及待的立馬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