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萍時時刻刻都在忖度著左氏的心思,她知道該她說話了。於是她端出同左氏一般無二的表情,皮笑肉不笑的語道:“既然求見,必是有事要說。夫人打理中饋,庶務繁忙,有話最好直扼其要,切莫拙嘴笨舌的贅言繞彎。”
辰廣突然抬眼朝著粟萍笑了笑。這一笑很淺但很突然,眼裡似有亮光凝聚,一瞬間讓人覺著似乎換了個人一般。他不卑不亢的對左氏又施了一禮,朗聲道:“那是自然,夫人請放心,辰廣話說完就走,絕不繞圈子。”
左氏再次打量起這個少年,開始正視辰廣,道:“你說。”
辰廣道:“夫人,先生遣辰廣來此所為何事,想必您定然心中有數。雖則送美姬入府,但我家先生絕無意惹夫人不快,反而,是先生送您的一份禮。”
左氏眉頭蹙起,疑惑的睥了他一眼:“禮?你此話何意?”
辰廣拱手笑道:“便是話中之意,意思是彼女可為您所用。胡姬美豔玲瓏,大人得之如獲珍寶,若其入府,一時間定然寵冠後宅、風頭無兩。以大人愛棄分明的個性,此女獲寵之後,定會冷落不少人,到時候保不準有人會坐不住。屆時,那胡姬便如您手中之利矛,握之可攻也。”
左氏明顯不信,嗤笑了一聲:“簡直一派胡言,那胡姬憑何為我之矛?”
辰廣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答道:“短處握在手,不怕不聽話。”
辰廣說的肯定,左氏有些猶疑,又笑問:“她或許聽你們的話,我怎知她會聽我的話,再者說,你家先生此舉圖的是什麼?而我又憑什麼信他?”
辰廣道:“她若是不聽話,我家先生也不必遣我來這一遭,至於信不信您大可往後看,若是有假,一個卑賤的狄戎罷了,找機會除了便是。至於我家先生之所圖,不過是想賣您一個好罷了。”
左手低著頭,扭動著手指上的玉戒,道:“賣我的好?這個好怕是想賣給左師府的吧。”
辰廣但笑不語,只拱了拱手。
左氏道:“倘若那胡姬真能助我,那這個好,我左師府就領了,但倘若誆騙於我—”左氏留了半句未說,但意思沒有人不明白。
辰廣拱手,笑吟吟的道:“此事萬萬沒有倘若。夫人,今日之事,您且看來日。若有虛言,任憑處置。先生話止於此,辰廣已經全部轉述,如此,辰廣就此告辭。”
強撐的面具在出了院門的那一刻瞬間分崩瓦解。辰廣扶住冰冷的朱牆,喘息著,胃在腹中死命的擰絞,疼的他真的再直不起腰。帶他出去的還是來時的那人,只不過態度稍微好了些,會在他走不動的時候,停下腳稍微等他片刻。
長長的巷道,似乎沒有盡頭,辰廣勉強的行在其中,一步一步,步履維艱。忽的,那帶路人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的一個趔趄。
“停一停,別走了,小心衝撞了貴人。”帶路人低聲警告道。
辰廣保持著弓著身子的狀態站在巷道邊上,從他的視線中,他只看到了一隻只腳從他身邊走過。只唯有一雙鞋子格外華麗,是火紅的硃砂色,像是團火。火,多麼暖和,若是此時有一場火。四肢百骸冰寒徹骨,他的身體晃了晃,再也撐不住,“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前方人群的腳步聲停了下來,辰廣看到那雙火一樣的鞋子朝著他走了過來。
“怎麼回事兒?”是女孩子的聲音,清冷冷、脆生生,十分好聽。
“無事。”辰廣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
明筠打量了眼前那少年,看對方那幾近慘白的臉色,怎麼看也不像是無事,又看弓著身體,以手捂著腹部,似乎是腹痛難忍,於是便詢問道:“你是什麼人,可是府裡的門客?”
帶路人忙上前來,誠惶誠恐的跪下,叩頭答道:“公孫主子,這位是中大夫範蔑門下門生。”
明筠問:“他可是身體不適?”
“回您的話,此人方才來時還好好的,突然就—”帶路人話還沒說完,辰廣打斷道:“我無事。”
明明有事,明筠想。她再次打量了下眼前這人,面無血色,額角有青筋暴出,不是很明白此人到底在忍些什麼,想了想,她將手裡的手爐遞給辰廣,道:“天怪冷的,用它回個暖吧。”
辰廣本意不想拿,但那手爐以朱布為套,紅彤彤的恰似現下他最渴望的火焰,天生的本能讓他的手不受控制的捧住了那個手爐。手爐裡炭火足,熱燙燙的,在指尖兒碰上手爐的那一瞬間,一股暖意霸道的從指尖流入,入心入骨,暢遊四肢百骸,及至三魂七魄都跟著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