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呼一口氣道:“這些年,你是、你是怎麼生活的?能...說與我聽聽麼?”
燭影紅著眼眶,眸中淚色已然崩不住,瞬時滑落下來。他努力調節情緒,將自己的經歷徐徐道來:“我、我被一對姓趙的夫婦收養...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他一點一點的說著,寧南憂的注意力全放在了他的身上。
沐雲與江呈佳在旁,一個看著,一個聽著,都紛紛嘆了口氣,頗為感慨愁惱。
兩位郎君對膝而坐,竟也是淚眼滂沱,婆娑不斷。
“趙拂,竟是收養、照顧你的趙氏夫婦的親生兒子?”寧南憂滿眼訝異,只覺得不可思議。
這世上的緣分有多麼奇妙。他與趙拂相識於一場刺殺,本是個並不歡愉的開頭,可到最後,卻是此人指引他找到了自己多年來一直努力尋找的那個人。
“屬下亦覺得十分巧合。兄長竟在反反覆覆間投入了君侯的門下。或許是...緣分使然,才會有今日,屬下與您相認的場面。”燭影垂淚,瑟瑟而顫,雙手緊緊攥著,不敢鬆懈。
他心裡此刻不知是何滋味,又苦又澀,又酸又喜。
“屬下、屬下想問一句...當年,我父親,他真的是叛賊麼?”
盤桓推遲良久,燭影終於問出了自己想問的話,雙目紅腫的盯著寧南憂看。
寧南憂反問他道:“你在水閣這麼多年...難道還相信這麼荒誕可笑的傳言麼?”
“所以...當初,我們盧氏一門,真的...真的是被人誣陷,才落得個滿門抄斬、合族流放的下場的?”燭影謹慎仔細的問著,兩眼透出迫切之意。
寧南憂深吸一口氣答道:“盧氏滿門包括在當年的逆案中犧牲的其餘三大家族,絕不會做出這樣違背君父、大逆狂悖之事。”
他毅然決然的說著,斬釘截鐵的否定一切留言,眸中充斥著對盧氏的信任。
燭影感觸頗深,鼻酸眼澀,聲音乾啞道:“君侯...屬下,還想問...我父親盧遇,究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從未見過盧遇一眼,可卻在水閣以往收錄的文書中,大約探知了此人的脾氣秉性、樣貌容姿。可他仍覺得一切飄渺虛無,很不真切。
“你父親。”寧南憂垂下纖長濃密的眼睫,撲閃撲閃似蟬翼一般。他語氣深重的回答道:“這世上,我最愛重依賴的...便是他。他心懷聖德,容納萬民,上尊君長,下撫黎民。從不驕奢淫逸,時刻自省,欲養浩然之氣匡扶正義。他心中有大愛,也同時關切族人,心繫妻兒、兄侄與門徒。他寬和仁厚,時常推己及人,從不苛責辱罵任何庶民,待人謙和有禮。他是大魏士子心中的瑩白之月,是學子們仰望的存在。”
他極盡全力描繪著心目中的盧夫子,緬懷而感慨,逐漸悲痛欲絕。
“只可恨,這世上奸惡之人太多,才會容不得這樣純白善良、耿直忠誠的人留於世間。”
他想起多日前去見鄧國忠時,聽到的那些話,便如置身陰詭地獄般煎熬。聽他親口說出這些,燭影更加悵然自責。
這個青年握緊雙拳,低下了腦袋,咬牙切齒的問道:“當年事...真相到底是什麼?我父親究竟是怎樣冤死的?”
寧南憂頓住,眸中放出森寒之光,痛心疾首道:“常猛軍逆案發生之前。五侯分掌天下之權,企圖架空先帝,做主朝政...”他將當年事循序說來,一字不拉的將給燭影聽。
郎君們對坐而敘,良久之後,才漸漸平息。
江呈佳在旁聽著,心思起伏不定,情緒不斷波動,心內如同摧心剖肝般痛楚。
堂前的紅燭閃爍著,搖曳擺動。院外冷冽的風灌入照壁,衝著花叢撲去,飛出一陣清香,灑落滿地的花瓣。線香悄無聲息的燃著,沒過片刻,香爐中便傳來兩聲輕細的聲音,“噼啪”,像是火星在青銅爐中炸開了一般。
廳中憤慨激動之言,漸漸落下,逐漸傳來幾聲喜笑。
只見寧南憂拍著燭影的肩頭道:“阿清,既然今日,我與你相認。將來,我必會拼盡全力護佑你的安危。答應我,一切險事都不要輕易嘗試,交給我來處理。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可燭影卻沉下了眸色,暗自咬牙道:“君侯,我知您的打算。然則,我身上留著盧氏的血。當年的家族之仇,便不能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