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是江呈佳出了問題,腳步一個勁兒的往裡衝,不等紅茶與水河開口,他自己已經馬不停蹄的奔到了碧棠齋中。彼時,庭院上下燈火通明,正廳內,隱隱約約搖擺著幾個人影。
寧南憂定睛一看,便瞧見江呈佳正端然坐於主座上,樣貌神情並無異狀。他這才緩下心口的不安,慢下了腳步,負手上前,踏入了廳堂之中。
“阿蘿,這麼著急喚我前來,有何要緊之事?”他跨過門檻,便出聲向廳裡的幾人喚道。
沐雲朝他望去,只見這青年披著一層月霜,意氣風發的行來,姣好清朗的面容透著些許溫潤,笑意柔和的看了過來。江呈佳雖瞧不見他的樣子,腦海中卻已浮出郎君的面容,於是開懷道:“你來了,我們等你多時了。”
郎君踱步來到她身邊,俯下身子,伸手揉了揉她的髮髻,溫柔寵溺道:“究竟有何時告知,非要我趁夜而來?”
“我有一樁要緊事,要同你細說。”江呈佳收起表情,面露嚴肅道。
寧南憂鮮少見她這樣一本正經的樣子,便也斂了神色,提著衣襬,雙膝彎曲,跽坐在她身側的軟墊上,轉眸盯著她的側臉瞧,耐著性子聽她說話。
江呈佳感受到了他投過來的目光,但卻沒有回頭,而是朝著角落轉去,開口道:“燭影,他來了。你有什麼想說的,想問的...儘可說了。”
寧南憂倚在她身旁,微微一怔隨著她的視線朝角落裡望去。只見一名身穿玄青色綿長衫的人從右側的坐席上站了起來,走到他們面前,彎腰一拜道:“屬下見過君侯。”
寧南憂皺起眉頭,不明所以的看了江呈佳一眼:“尚武行舵主...要見我?”
身邊的女郎點了點頭道:“是。”
他毫無頭緒的盯著面前的這位青年,滿是不解。
燭影長臂揮起,忽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拜在寧南憂面前,聲色鏗鏘的說道:“庶人盧世清,拜見淮陰侯。”
他再拜,便說出了自己的真名。
寧南憂當即一怔,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呆呆的坐在那裡,沒有反應過來。
“什、什麼?”他喃喃了一句。
燭影伏地跪著,低著頭,閉緊雙眼,心中一橫,激昂有力道:“叛臣盧遇之子——盧世清,拜見君侯!”
寧南憂倏地拍案而起,猛然從女郎身邊竄起,神情肅穆,又帶著些許惱怒與沉鬱,一字一頓道:“你在胡說什麼?!”
他一時激動,臉色大變,眼見面前跪著的青年伏地不起,心中一顫,求證般的向江呈佳看去,聲音發澀道:“阿蘿...你該好好管管你的下屬了,免得什麼話他都敢說!”
他本想向江呈佳求得一個否定,可誰知,這女郎卻無可奈何的閉上了眼,嘆息道:“二郎,我從前同您說過,我已經找到盧遇——盧夫子當年遺留在民間的孩子。他,便是燭影。”
寧南憂吃了一驚,大為震撼,他不可置信的朝燭影看去,失聲道:“怎麼、怎麼會...阿清,竟然就在,我的身邊?”
“燭影的身世...是我在隨你前往武陵時查實的。他身上...一直隨身攜帶著一枚翡翠冷玉,名喚——崔玉。二郎,你應當曉得,這玉是什麼來歷吧?”
崔玉。
當女郎口中響起這個名字。寧南憂心口窒息一瞬,顫顫巍巍的朝案几前跪著的青年走去。
“你,真的是?”他蹲下身子,扶著燭影的肩膀問道。
跪在地上的青年努力壓抑著情緒,緩緩抬起頭,朝寧南憂望去,兩隻眼睛已然通紅。
“是。我是。”燭影堅定肯決的說道。隨即,他從懷中掏出一塊十分精緻的翠玉,擺在寧南憂的面前,顫抖著聲音道:“還請君侯一觀...辯一辯此玉,是否是盧氏家傳之玉。”
寧南憂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接過,目不轉睛的盯著看了許久,手指不斷的在玉面上撫蹭。他屏住呼吸,只覺得胸口撕裂般的疼痛。
他向來堅韌,從不輕易落淚,此時此刻,卻揪住了衣襟,不斷頓捶,淚珠從眼角滑下,痛苦不堪道:“我找了你這麼多年...卻原來,兜兜轉轉之間,你就在我身邊?”
燭影默然,一言不發的與他對視。
寧南憂打量著他,眼圈裡轉著淚光。他細細深看燭影的眉眼與容貌,慢慢的,與腦海中的人像重合。從前,他只是覺得燭影眼熟,半分也沒有察覺——原來這青年與顧夫人那麼相像...他竟然一點也沒有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