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謙因他這番問話突然沉默了下來。
是啊,周源末此刻出現在北地對他有什麼好處呢?他費盡心機讓鄧情知道北地城內有一批編外軍需,又有什麼好處呢?這些天,邵謙只猜到周源末要破壞他們原本的籌劃,讓北地之行功虧一簣,卻忽略了他們如今身在監守森嚴的北地郡城之中,根本無人能從鄧情手下奪走這批軍需的現實。
假設,他藏在貨箱隔層下面的軍需真的被周源末用計揭露,鄧情也不會銷燬或販賣這批軍需,如今正值戰時,長鳴軍需要大量軍需,而這正是鄧情手中沒有的。這批軍需恰好能解鄧情的燃眉之急,所以即便暴露,也能為長鳴軍所用。
只是區別在於,用的人是誰,怎麼用罷了。
若他能將這批軍需藏好,等將來匈奴來襲時,他便能領著錢暉與趙拂兩人的軍營,為長鳴軍殺出一條血路,爭取勝利的可能,讓鄧情再立戰功。但是,即便這批軍需最後落到鄧情手中,即便鄧情再不善調兵,不善分配,濫用軍需,卻仍能用它抵抗匈奴大軍,多撐一些時日等待援軍到來。於公於私,對北地來說,這批軍需都是救命稻草。
他想盡辦法把這批軍需往都護府送,就是為了防止有心人從中搗鬼,得不到這批軍需,就要毀了它。只要軍需在都護府上,不管他有沒有暴露,憑著鄧情于都護府上設定的天羅地網,也不會讓人把軍需搶出去。
難道周源末這樣做,僅僅只是為了讓軍需落入鄧情手中,令他的謀劃無法施行,以此為阿善達求得一絲勝算麼?
左思右想下,邵謙都覺得,周源末此刻入府,就算揭穿了他的計劃,也撈不到什麼真正實用的好處。
周源末的目的,是讓鄧情無所可依,在匈奴鐵騎踏破北地城防時,兵敗如山倒——潰不成軍,一敗塗地。既然如此,就不該給鄧情有喘息的機會。
邵謙不知不覺中想起了他做的那個噩夢。夢中,周源末曾向小單于說,只要軍需順利進入都護府,他便會想辦法將這些軍需毀之一炬,他還應承小單于的要求,欲在秋日宴上刺殺邵雁,以此消除小單于的疑心。這僅僅是邵謙的一個夢罷了,可是他卻莫名覺得,這個夢正在指引他避開最壞的局面。
莫非周源末,原本就沒打算阻止他把軍需運入都護府?他到底再打什麼注意?
錢暉見他遲遲不答,便小心試探道:“主公?你是怎麼知曉周源末會來都護府的?”
邵謙從複雜叢生的思緒中清醒過來,轉眼看著滿臉小心的錢暉,便收斂掩藏了目光,清淡道:“鄧情親口對邵雁說,今日他要親自去接一人入府,那人乃是江湖術士周祺。”
他把話說明白了,可錢暉仍然滿眼糊塗。
邵謙便忍不住問道:“呂尋難道沒有和你說,鄧情手上拿著的那幅畫像上,畫得是我嗎?”
錢暉眸露驚詫,目瞪口呆,不知應該如何回應他。
邵謙嘆了一聲,心裡大約明白了。看來,呂尋並沒有將他的這些推斷告訴錢暉。
他低下眸,粗略的解釋道:“你查到的那名江湖術士周祺,就是周源末。他交給鄧情的那幅畫像,畫得是我的丹青圖。”
錢暉是真的不知此事,此刻臉色蒼白如鬼。
他沮喪道:“周源末,真的要與我們為敵麼?”
邵謙眉宇微攏,見他神色悲慼,便冷笑道:“事實擺在眼前,你也要像呂尋那樣問我數遍之後,才肯相信麼?”
錢暉死死掐住拳頭,捏得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泛著白底。
他似無奈、似不甘,掙扎了好久,仍然不願相信。
邵謙也不願逼他相信,於是,轉開話題繼續道:“秋日宴以後,若能將百衛冕策反,便讓他助我們將軍需運入北地的軍需庫中存放。”
錢暉不明所以:“主公,您費盡心思的藏著這批軍需,不就是為了保證它們不落入鄧情之手,讓他濫用揮霍麼?為何要利用百衛冕的職務之便,把軍需運入北地的軍械庫。那樣的話,這批軍需,不還是落入了鄧情手中麼?”
邵謙習慣性的想轉大拇指上戴著的扳指,卻摸了個空,低頭一看,才反應過來,他的扳指早已送給了邵雁。
他稍稍失神,頓了頓說道:“只要百衛冕不再聽令於鄧情,那麼日後,我們仍能從軍械庫中將軍需運出來。”
錢暉又問:“主公,屬下不明白,難道都護府不是最安全的地方嗎?”
邵謙也不知該如何同他解釋,他一心覺得,周源末此次化為周祺出現在邊城,定有更大的謀劃。
於是,他對錢暉道:“你便按照我說的去做吧。百衛冕與董道夫的私仇,幫了我們大忙。錢暉,你要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邵謙說的話雲裡霧裡的繞,錢暉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乾脆不再去想此事。
牛車慢悠悠駛至校場,在停下來的時候,邵謙像是想起了什麼,對錢暉囑咐了一句:“晚些時候,你去通知呂尋,讓他和我見一面吧。”
話音落罷,穿著淡薄的素袍郎君便掀開了簾子,在護衛的攙扶下,走下了馬車。
錢暉發愣,醒神後,急急忙忙跟上去,掀開簾子扭頭一看,便見邵謙立於牛車旁,淡漠疏離,彷彿十分排斥他,長幃帽將他的神情遮掩的十分嚴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