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聲“有人跳樓了”引起陣陣騷動,立刻炸了鍋。人潮湧動,不過片刻,宋景的身邊便沒了人。他順著人流去往人群聚集的地方,其他人看見他來了,紛紛為他讓出了一條道。
校內柏油路上流淌著殷紅的血液,那些刺目的紅同柏油路交織在一起落在眼裡成了青黑色。空氣中的腥味腥的刺鼻,刺激的宋景鼻頭微癢。周圍傳來細碎的議論聲,昔日的同學們懷著厭惡的眼神偷偷看著他,宋景目光掃過去時,那些人眼神閃躲,心虛的不敢看他。
扣在手心裡的手機有些鉻手,宋景捏的有些緊。腳下似乎灌了鉛,怎麼也移動不了。垂眸之間,眼下是少女的屍體。120的聲音在這片天空盤旋,落在每個人的耳朵裡,也沉沉落在宋景的心中。
明明兩天前她還好好的,怎麼忽然之間就想不開,跳了樓。
顧月的離去為宋景帶來了諸多的麻煩,那些人私下裡碎碎說著她怎麼就忽然死了呢,是不是宋景害死了她。無論身處在校園裡哪個地方,他都能聽到有人在背後提起這回事,對他指指點點,控訴著他的冷漠與無情。
真是好笑。在她出事之前,宋景提起顧月都要好好想想對方到底是誰。他們之間交情淺淡,說不上熟悉,至多算是經常碰見的陌生人,現在所有的鍋倒是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從前知道顧月,不過是旁人口中細碎的道聽途說。聽說顧月是個虛榮的人,聽說她是不學無術、成天翻牆出校的小太妹,曠課、打架對於她而言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也聽說她腳踩幾條船,為人囂張,不把人放在眼裡。總之,傳聞裡的顧月絕對沒有個好的形象。
宋景也不過隨便聽一聽。圈子裡荒唐行事的紈絝子弟,他見過不少。他無力改變別人的生活方式,看的多了,也就習慣了。這些不過是給他以警醒,不用同這種人走的太近。
可那些不過是旁人眼中的她,不一定代表她本人。宋景第一次發現她同傳聞不同,緣於意外。外面盛傳是她欺負別人,可他看到的分明是那些人變著法的欺壓她,打碎她的自尊,侮辱她。
細雨綿綿,那些人掉頭而去,只留下顧月停留在原地。牆角之下,顧月的衣服被劃破了不少,垂在耳畔的髮絲因為細雨黏在臉上,有些亂。宋景一眼望去,對方露在空氣中的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新傷與舊傷遍佈,看來嚇人。她的外套被人扒了隨手扔在地上,被那些人用腳狠狠踩過,完全沒辦法再穿。而被欺壓的正主跪在地上,低聲痛哭。
她看起來太過可憐,宋景望了望天,那雨不知何時才能停下來。上課的鈴聲迴盪在校園裡,而她還沒從剛才的事中緩過神來。
十多歲的少年本該最是熱血的年紀,但常年在浮華的名利場中浸過的宋景並沒有這種特質。宋家內部並沒有多少腌臢之事,但宋家的長輩們從沒刻意給家裡的孩子營造出世界很美好的的認知,而是讓他們自己去體會。他從小是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即使最後他並沒有選擇這條路,但該有的認知他都有。看的陰暗面多了,然後他養成了同普通人不同的性格——成了冷漠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雲巔之上的人怎麼理解微塵螻蟻的困窘。
顧月的遭遇,他內心問責的並不是霸凌者,而是責怪被霸凌的人竟然不懂反抗,怕不是腦子有問題。
難道還希望有人能夠站出來,為她撐起整片天嗎?求人不如求己,這樣簡單的道理竟然不懂嗎?還是說,她只是菟絲花,沒有大樹讓她依靠,她便活不下去?
不管心中作何感想,在那一刻宋景確實升起了惻隱之心。
她很狼狽,宋景遞了紙巾。少女愣了愣,呆呆的望著他。她的眼睛霧濛濛的,臉頰上還殘留著淚痕,半晌後才慢吞吞反應過來說了聲謝謝。
“我以為所有人都恨不得和我劃地三尺。”
宋景冷眼,沒有回應。顧月怯生生的看著他,看到他不愛搭理人的樣子,內心的怯意又多添了幾分。下意識的以為對方不待見她,她垂著頭,不再說話。
那次過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宋景都沒再見過她。最初他也沒意識到那天碰到的人是顧月。他能知道,還是因為她走後流言的興起讓他不得不去了解顧月生前的事。
再後來的某段時間裡,他經常在所在班級的樓層裡看到顧月的身影。但不同班的同學身處同一樓層,經常碰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大概可以形容為認清了大家的臉,然而對對方的名字一無所知,算是經常見面的陌生人。
那時宋景全然沒想到顧月是故意經過他的教室,為的就是想多看看他。
她時常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大概是想掩蓋胳膊上的傷。但凡她經過的地方,周圍少不了竊竊私語。無形的孤立之牆立在她的身邊,她總是一個人穿梭在學校各個地方。
宋景好幾次碰見她被其他同學霸凌,但她性格孤僻內向,完全處理不好這樣的事。她逆來順受,麻木的接受著這一切,從未試圖去改變過什麼。宋景僅僅是個旁觀者,冷漠的看著這一切。
他不會出面。拋開他冷漠的本質,即使他出面也改變不了什麼,反而會讓顧月接受更多的針對,以及更加惡毒的流言。
比起他的冷漠,謝斯年休假回校後發現這事時,竟然一反常態的護起了顧月。宋景感到好笑,他那種人也會管閒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