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西市賣的是柴米油鹽等生活必需品。市內街道上,房玄齡和杜如晦、岑文字穿著布衣,身後跟著幾名侍衛,他們是來了解襄陽民生的,當天入城的時候,他問蕭瑀能不能自己逛街,為的就是今天。
他雖然貴為楊侗的股肱之臣、吏部尚書,但十分關心民生,自己購買物品這種事情偶爾為之,對於買賣這種事情十分熟悉。
入市之後,三人大皺眉頭,襄陽西市很大,足有兩坊之地,但是裡面的商行大都關著店門,給人的感覺十分凋敝,雖然與新年有一定關係,但是從很多沒有掛門牌的關門店鋪即可看出,這是無主之店,可見這本該是襄陽最熱鬧的地方十分冷清,‘商業不興’、缺少物品、民間貧窮是三人第一印象。
“老人家,你的魚怎麼賣啊?”忽然看到一個老翁蹲在街角賣魚,便走過去詢問。
“四十錢一尾。”老人看了房玄齡一眼,伸出三個指頭。
“老人家,你賣得好貴啊!”房玄齡十分驚訝。
“一點不貴。”老人搖了搖頭,道:“夏天都三十錢一尾,這大冬天的,打漁著實不易,四十錢已經很便宜。如不是天氣太冷,老頭子實在受不了,四十錢肯定不會賣的。”
“行!給我來十尾。”房玄齡取出四吊開元通寶,一吊百錢,正好是十尾的價格,他將錢遞給老人之後,蹲了下來,準備解開綁在桶邊的草繩。
卻見老人將錢退了回來,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只收炎黃通寶,不收開元通寶,勞煩客官給炎黃通寶。”
唐朝的國都竟然不收唐朝的錢?
房玄齡、杜如晦和岑文字為之愕然,三人面面相覷。
“為何要不收開元通寶呢?”房玄齡故意不滿的說道:“老人家,開元通寶含銅多高啊,連隋文皇帝時期的五銖錢都比不上,您為何不收呢?”
楊侗當年推廣炎黃通寶之後,將淘汰下來的舊錢、劣錢、布錢對各路諸侯進行抄底,透過天下世家之手,將全國各地的牲畜、茶葉、木材、布匹、絲綢、藥材、糧食、油鹽等等物品全部買了個空,造成的結果是各路諸侯的商業猛然繁榮,大量錢幣在市場上流通,物價在一天天上漲,無論是李淵還是李密、王世充、蕭銑、竇建德的地盤,什麼都缺,惟獨不缺的就是楊廣時期的舊錢、劣錢,百姓都很有錢,但就是買不到東西,各路諸侯物價暴漲,到了這個時候,各路商人終於發現,他們賣給隋朝的東西實在是太便宜了,但隋朝再也沒有出現。
直到那時,李唐朝廷才意識到他們的財富、物質被楊侗掠奪一空,使靠近大隋各郡貨物短缺、物價暴漲,當時身為李唐國才的大興城甚至發生了哄搶、打砸店鋪事件,為的就是一點點生活物質,無奈之下,李唐朝廷將巴蜀的物資傾倉運到各郡才穩住了物價,安撫了民心,但由於大世家門閥參與到商業之中,依舊有很多隋朝作廢的五銖錢衝擊唐朝物價。
後來李唐在巴蜀找到了銅礦,得到很多銅錠,才開始鑄造含銅量極高的開元通寶,然後學著大隋那樣,從百姓手中換回隋五銖,挽回了他們貨幣上的劣勢,雖然李唐朝廷在兌換過程中損失慘重,但好歹把騷亂的民間安撫住了。
只是房玄齡萬萬沒想到的是,比炎黃通寶含銅還高的開元通寶在李唐的國都,居然沒有人要。
“實在抱歉得很,這開元通寶現在真的很不值錢了,今日要是收您這兩吊錢,明天恐怕只能買到三百八十錢的貨物了,甚至會更少。”老者搖了搖頭,又繼續說道:“我也不懂開元通寶和炎黃通寶有什麼區別,可別人都這樣,我們也沒辦法。您看,周圍的人都在使用開元通寶呢。”
“我去看看!”房玄齡走到一家糧鋪,果真看到襄陽都用炎黃通寶交易,偶爾也有人用開元通寶交易,但是比炎黃多花十錢,也就是說,開元通寶只有炎黃通寶九成的價值,而按照賣魚老人的話來說,沒準明天還會貶值。
房玄齡稍作思索,一雙明亮的眼睛變得更亮了,他匆匆走出糧店,取出兩吊炎黃通寶,向那老人買了十尾魚,然後又走了十幾個店鋪,發現開元通寶在一些店鋪的價值不足炎黃通寶的八成。
回到驛館之後,房玄齡和杜如晦對著對方嘿嘿發笑,聽得不明就理的岑文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雙手交錯,拼命的搓起了兩邊肩頭。
“克明,你覺得如何?”
“大有可為!”杜如晦回了一句。
“二位尚書,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啊?”
“嘿嘿!”
“哈哈!”
房玄齡、杜如晦相顧而笑。
岑文字感到渾身發冷,不自覺的退了好幾步,遠離兩個看起來相當不正常的傢伙。
房玄齡嘿嘿笑道:“離開洛陽之前,我得到的情報是兩朝錢幣對等,可現在唐朝的錢幣只抵八成,甚至更少。這說明關隴貴族家主的連袂到訪,使文武、百姓對李唐朝廷徹底失去了信心。百姓擔心李唐失敗以後,自己手中的開元通寶變得一文不值,所以不收開元通寶,而迅速下跌的原因,恐怕是有人在大量拋棄,引起了全城恐慌,如果我軍在邊境施壓,恐怕開元通寶如同大業時期的布錢一般。”
楊廣當年為了掠奪民力、掠奪民間物資,一次又一次的熔化了含銅量極高的開皇五銖,使銅錢含銅越來越低;到了大業六年,大量薄如紙張的私錢猛烈的衝入市場,令各行各業集體失控,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哪怕殺了一大批造私錢者也沒用,反而促使私錢越來越氾濫。到後來,市面上出現了錢錢和剪成銅錢模樣的布錢,使物價暴漲,大隋經濟體系轟然坍塌,社會秩序的大動盪緊跟而來,如今的李唐王朝與大業中後期是何等相似?
岑文字也終於明白房玄齡、杜如晦因何發笑了,感慨道:“想不到關隴貴族家主的集體到訪,影響竟然如此之大,連錢幣都被我大隋吞噬了。再這樣下去,李唐朝野只知道用炎黃通寶了,而用不了的開元通寶大量熔化成銅,以銅錠的方式流失大隋,然後我大隋又用炎黃通寶收割李唐的一切財富和物品。”
說到這裡,他看著房玄齡,笑著說道:“當年大隋以舊錢衝擊各路諸侯領地,造成物價暴漲,很多地方都出現了動亂!這是房尚書的手筆吧?”
“不是我!”房玄齡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是聖上想出來的辦法。”
“此法竟然出自聖上之手?”岑文字有點難以置信。
房玄齡點頭道:“這叫金錢戰、經濟戰,能夠讓一個小國一夜之間變成窮光蛋,堪稱是殺人不見血的手段,比武力征服還要可怕。”
岑文字忽然想起絲路聯盟、自由貿易、金銀票,忍不住嘿嘿發笑:“西域胡商瘋狂用真金白銀銅錢從錢莊兌換紙張印製的‘寶鈔’,估計這些人以後都會變得窮光蛋!”
房玄齡微笑:“看破不說破!”
“卑職明白!”岑文字心照不宣的會意一笑,拱手問道:“房尚書,不是卑職潑您冷水,李淵吃過一次大虧,他會容許炎黃通寶湧入嗎?還有,炎黃通寶好不容易建立起良好信譽和口碑,若是鑄造大量錢幣,並投入民間,恐怕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果啊?關鍵是大隋已不是隻有一個冀州的大隋,如果推出新錢,不僅兌換麻煩、繁瑣,弄不好還會引起混亂。周邊各國現在正處於嘗試使用寶鈔的階段,並沒有絕對信任,入轂的異國財富少之又少,離搜盡異族財富的目標實在遠之又遠,一旦我們失信於人,他們以後就不會再相信了。”
“景仁所慮極是!”房玄齡十分認同岑文字之說,解釋道:“我的意思反其道為之。”
“用貨物換取李唐的金銀銅錢嗎?”
房玄齡點頭道:“炎黃通寶含銅很高,基本上和開皇五銖一樣,達到了九成,另外一成雜物是為了堅固銅錢所用,並不是我們舍不用十成赤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