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連累你了。”仲祁誠懇地說。
“抱歉……我嚇著你了!”兮子皺皺鼻子,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
仲祁一怔,隨即釋然,和兮子一起開懷大笑起來。
兇獸已然走到近前,高大的影子將兩人籠罩住。
“謝謝。”仲祁對兮子說。兮子認真的點點頭。
二人閉上眼睛,額頭輕觸,四手相合。
仲祁只感覺到兇獸的大嘴湊近了,粗重的呼吸已經噴到了自己臉上,只待閉目就死。忽然一條又溼又熱的東西爬過了自己的臉,似乎上面有細小的倒刺,剌得臉上隱隱發疼。仲祁茫然睜開眼睛,只見一條粗大的舌頭也把兮子給舔了個滿頭滿臉。
二人正不知所措,卻聽遠處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靈奔!你這個上千歲的老傢伙,欺負我們家兩個小娃兒,有意思嗎?”
眼前的兇獸咂了幾下嘴,竟然口吐人言:“陶老鬼、沁老鬼,你們說話不虧心嗎?我老人家在這裡好好歇著,你們家兩個小鬼上來就對我又打又殺,你們倒是問問他倆,我可曾動過他們一根手指頭?”說著用粗大的爪子按了按仲祁和兮子的頭:“不過,你們有陶氏和沁源氏的祭舞啊,可是好久沒有跳得這麼好看的嘍!”
“這麼說,它是靈奔,不是熒孛?”仲祁轉頭看向封石另一邊的異獸,它已經變成了只有狸貓大小,正臥在兮子懷裡任由沁伯揉捏。
“誰告訴你它是熒孛?”陶伯把一葉菸葉扔進嘴裡,邊嚼邊說:“上古之時,神界大戰。昊闔刺東皇太一於玄土殿,殺而啖之,得混沌之力。所斬太一之臂化為二神,墜於凡界,得免。諸神懼昊闔之力,皆臣服,奉之為正神。——這是正史的記載。”
“正史沒有記載的是,東皇太一神斷臂之血,受混沌之力所染,又滲入了正神隕滅之時的怨念,左臂之血化為兇獸,是為年獸;右臂之血化為兇星,是為熒孛。”
“熒孛不是兇獸,是兇星啊?”仲祁睜大眼睛。
“那是自然。”陶伯道:“昊闔很喜歡年獸和熒孛,將它們做為自己的御獸。伏羲神封印昊闔後,連帶著年獸和熒孛都一起封印住,直到共工氏怒觸不周山,天地傾陷,它們掙脫封印,隱匿在凡界。後來黃帝與蚩尤爭奪天下,生靈塗炭,年獸和熒孛趁機為禍人間。黃帝一時沒有力量消滅它們,只能先將它們驅離。”
“這塊封石——”陶伯拍了拍身下坐著的巨石,接著說:“是當年女媧補天遺下的,藉助它的力量,黃帝的祭祀——也就是我們的先祖,將兇星熒孛驅離凡界。熒孛受到驅逐,會積蓄力量,每隔二十年重臨一次,屆時就需要祭祀封石,將熒孛重新驅離。”
“——這,也就是我們有陶氏和他們沁源氏祭祀職責的由來。”
仲祁看向兮子,她正和靈奔圍著沁伯嘻嘻哈哈地撲嬉玩耍。
“那靈奔是……”
“靈奔啊,它是當年黃帝的御獸,身形大小可隨心意變化。為了驅逐熒孛,黃帝封它做了此封石的鎮獸。”
“原來是這樣……”仲祁有些悵然地說:“這些,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們啊?”
“你還說!”陶伯抬手給了仲祁一個爆慄:“這些本來都是明日你正式接任祭祀之職時要原原本本傳授於你的,誰想到你小子這麼心急,得了卷破筆記就胡思亂想,要來以身血祭拯救蒼生!——還把人家沁家的丫頭也給拐帶來了,你小子挺有本事啊你!”
仲祁捂住頭,心下有些委屈,忽然想起兇星熒孛就要來了,忙說:“那我們還是要準備應對熒孛啊!”
“你這才想起來啊?” 陶伯白了仲祁一眼說:“不過用不著你們來對付了。”
“當年黃帝只是忙於戰事,才沒有餘力消滅兇獸和兇星,只是驅離它們。可是它們又不是消滅不了。年獸被紫微星君所滅,後來熒孛也被消滅了。”
“那我們還每二十年一次大祭封石?”
“熒孛雖然消滅了,可這封石還是神物,當然要祭。而且,千百年來,這都是我們兩個氏族的職責,已經烙印進了我們的血脈,成為了我們的一部分,成為了我們兩個家族不可分離的傳統。”陶伯正色道:“你記住,我們為黃帝祭,為周天子祭,為這天下之主祭——我們也為自己祭,為家族祭,為這天下蒼生祭!”
仲祁正襟危坐,也正色道:“是。兒子記住了。”
另一邊傳來靈奔舒服的呼嚕聲,和兮子銀鈴般的笑聲。仲祁偷眼瞧了一下那邊,小聲問:“父親,既然已經不需要驅離兇星了,我們兩個家族還有必要世代結為姻親嗎?”
“說你傻你還不相信!”陶伯也看了一眼沁伯和兮子,壓低聲音說:“這和什麼兇星什麼大祭都沒有關係,這是你爹孃給你的福廕——你看沁家那麼標緻的美人兒,要不是我們先替你說好了,就以你小子的德性,你能找到這麼好看的媳婦嗎?”
仲祁一時語塞,想起了和自己一樣被定了姻親的長兄:“可惜兄長沒有這麼好的福氣,他若是還活著,這會兒已經娶了桔蘇了吧……對了,父親,兄長不是為了消滅熒孛而死的嗎?”
“伯暘啊……”提到故去的長子,陶伯也有些黯然:“你大哥和你一樣,都是個自己主意很大的孩子!他是在崑崙山的泮宮學習時,身染肺疾去世的。”
父子二人有些神傷,相顧無語。忽然靈奔一躥一跳地跑過來,一下跳入仲祁的懷裡,呼嚕著在仲祁身上蹭來蹭去。兮子追過來,興奮地對仲祁說:“仲祁,早知道這裡有靈奔這麼好玩的傢伙,我們應該早點來這裡玩的!”
靈奔難得見到這麼多人,高興地在四人之間躥來蹦去撒潑打滾,氣氛變得歡快起來。
此時已至黃昏,夕陽掛在丹林之上,發出暖洋洋的光線,將四人一獸的影子拉長了投在寬大的封石頂上。一陣風吹過,滿山的紅葉嘩啦啦的翻飛,像被夕陽點燃了無數火焰跳躍在丹林上。山下的沁水被陽光一照,反射出粼粼的波光,沁水上傳來了人群喧鬧的聲音,那是兩國的人們在為即將到來的大祭忙碌地準備。
仲祁忽然省起,一個翻身跪伏於地,以頭觸地道:“沁伯大人,父親大人,仲祁年少無知,行事荒誕乖張,徒累家中長者擔心,還牽連了兮子妹妹——還請沁伯大人和父親大人責罰!”
“責罰?當然要責罰!”陶伯指著下面被地縛之術翻得亂七八糟的青石地面:“你知道鋪好這些石頭要費多少事嗎?我看你整個秋假都不用幹別的,就在這兒鋪地吧!還有……”陶伯眼裡閃過一絲寒芒,“你那個什麼法陣——究竟燒了家裡多少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