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搏虎轉向仲祁:“你都聽到啦,快給我說說。”
仲祁只好說道:“沁國和我們陶國一樣,國君都是天子的祭祀,國君的後代也是祭祀的繼承人。按照沁國的傳統,祭祀本身的面容,是祭典儀式的一部分,他們的女性祭祀,在第一次正式的祭典之前,臉是不可以給族人以外的男人看到的,所以要佩戴面具。赤金面具是在正式場合中才會佩戴,她們平時是戴其他更輕便的面具的。”
姬搏虎奇道:“還有這麼奇怪的規矩啊。”接著打趣仲祁,“仲祁你也是祭祀,你怎麼不也戴個面具?”
仲祁沒好氣道:“我戴面具幹嘛?我又不是女的,再說那也不是我們陶國的規矩!”
姬搏虎嘿嘿一笑,又找伯將去問其他女學生的資訊。
仲祁把目光落回到兮子身上,輕輕嘆了一口氣。
仲祁上完了下午選修的符咒課,回到寢室剛一進門,便被伯將和姬搏虎捉住,按到了榻上坐下。
只見姬搏虎獰笑著道:“你這個小子,很是不老實啊!”
仲祁不明所以,愕然問道:“你們這是幹什麼?”
伯將道:“我們這個屋裡,有人不夠義氣,有事隱瞞兄弟。仲祁啊,你說這個人,他是誰呢?”
仲祁心裡一沉,知道那件事隱瞞不住了,也只能硬著頭皮問道:“你們說的是什麼事啊?”
“還不肯老實交代?”伯將湊近仲祁,一臉促狹地說道:“你說,你和那位沁國的女祭祀,是怎麼回事啊?”
仲祁見伯將已經這麼說了,情知是無法再隱瞞,便老實說道:“我們陶國和臨近的沁國,都身負天子祭祀之責,而且歷來都是夫妻二人共祭,所以我們兩個國家世代通婚。我和沁國的那位……”仲祁頓了一頓,接著說:“那位兮子,我們兩個自小是有婚姻之約的。”
見仲祁老老實實承認了,伯將姬搏虎二人看他的目光卻透出了幾分同情。
“唉,年紀輕輕,姻緣就已經成了定數,人力不可更改。”年紀輕輕的伯將拍了拍仲祁的肩膀,用老成的口氣說:“幸耶?非幸耶?”
仲祁倒是無所謂:“幸或不幸,誰又能知道呢?”
伯將點點頭,本來想稱讚一下仲祁的態度,可忽然想到自己將來的婚配也是要由老爹來做主,大抵是要和國內某個上卿或世家聯姻的,最好的情況也就是娶個國君的女兒,她們是美是醜此刻全然不知,自己與仲祁又有什麼分別呢?愁上心頭,不由重重嘆了一口氣。
年紀輕輕的伯將不知道,年輕限制了他的想象,他未來的姻緣,遠比他此刻的遐想要精彩得多。
仲祁站起身來,向伯將和姬搏虎長施一禮,道:“這件事情,還請二位仁兄替我保密,切勿外傳啊。”
“切勿外傳?”伯將哂笑道:“我們兩個都是從外面聽回來的!這個辟雍館裡多的是手眼通天之輩,你的這點破事兒啊,此刻只怕傳得整個辟雍館都知道嘍。”
果然如伯將所說,第二日隔壁的霍國公子姬恍和楊國公子姞衝就跑過來找仲祁問婚約的事,後面幾天陸陸續續的都有相熟的同學來問。再到後來,即使一些不太熟悉的同學,也都找機會來拐彎抹角的問起,搞得仲祁不勝其煩,卻又避無可避。之後凡是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就乾脆老老實實的一概承認,也省得麻煩。好在仲祁平素為人低調,那位沁國的兮子也不張揚,時間一長,大家的注意力和話題就又回到王姬和兩個留學生的身上去了。
辟雍館依山水而建,南臨洛水,北靠璧山。館後的璧山並不高大,其高不過百仞,山上綠樹成蔭。難得的是,山頂處竟然有一小片紅葉林,這片紅葉林和家鄉謁戾山的丹林很有幾分相像,這讓仲祁分外驚喜。他在紅葉林裡最高大的一棵樹上用筆寫下了“丹林處”三個字,每當想家或是有煩惱的時候,他就會來到這裡,坐在紅葉林裡高高的樹枝上,眺望太陽下山。這個秘密基地,他連伯將和姬搏虎都沒有告訴,這是他要自己獨自享受的一方天地。
此時此刻,仲祁正坐在“丹林處”的樹上,沐浴在夕陽昏黃的光芒中。想起最近遇到的這些煩惱,仲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正準備伸一個大大的懶腰,眼角餘光卻驀然發現有一個人影爬上了山頂,向著這片紅葉林而來。待那人走得近了,仲祁凝神看去,見那人身形纖細,臉上佩戴著一個皮製的面具,赫然竟是兮子。
只見兮子來到紅葉林中,選了距離仲祁不遠的一棵樹,手腳利索地爬了上去。兮子爬上的樹枝,比仲祁所在的地方低了一些,仲祁在稠密的林葉間隱住身形,心下驚疑:她來這裡幹什麼?
仲祁腦子轉了幾轉,忽然便明白了。自己喜歡來這片紅葉林,是因為此處和家鄉丹林的景緻相似,來此可以聊慰思鄉之情。陶國和沁國都地處謁戾山下,那丹林又何嘗不是兮子的家鄉呢!
想到此處,仲祁心下釋然。他願意將這片“丹林處”和眼前的夕陽與另外一個家鄉來的人共享。他輕手輕腳,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以免驚嚇到兮子。
他輕輕靠在樹幹上,調整成一個舒服的姿勢。此時太陽已經有一半沉入了遠方的山後,半邊天的雲彩都被染成了紅色,山下的洛水、闢池和明堂宮在夕陽光芒的照耀下閃著金燦燦的光。
辟雍館結束了一天的喧鬧,迎來了又一個普通的夜晚。